一路上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在经过几个房门前时,能够隐隐地听见里面均匀的鼾声或者男女的调笑。微弱的灯光更让我觉得有些瘆人。
走了大约三分钟左右,墙壁上的一幅油画引起了我的注意:先前那些油画中,要么是诡异纠结的线条,要么是奇怪扭曲的人体,总之整张画作里不会有任何写实的内容,可这幅油画和西方那些宗教、现实题材的油画作品一样,十分写实,里面的内容就好像照片拍出来的一样。
画作的内容,是黑夜中,一艘在暴风雨里飘摇的轮船。这是一艘20世纪初的蒸汽轮船,船首和船尾各有一根高高的桅杆,桥楼上的烟囱口处,因为燃烧煤炭而产生的黑烟冲向天空,船舷上清晰地标明了“blueanchorline”、“waratah”等英文字母,虽然很小,但还算看得清楚。整艘船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狂暴的巨浪使得船体向画面的左边剧烈倾斜,似乎大有失去重心即将倾覆的架势。在远处则有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圆点,我的第一反应那或许是冰山的一角。
这幅油画让我心中略微一惊,因为我一眼就认出这艘船是世界航海史上,或者说世界海难史上非常有名的“华特尔”号。这艘船于1908年在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建成下水,是20世纪初世界上最庞大、最豪华的客轮,被誉为“永不沉没的‘华特尔号’”。1909年7月26日,“华特尔号”搭载211名乘客外加6500吨物资从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的南非德班出发,前往开普敦,然而在预定时间它并没有出现在开普敦港口,而且从此下落不明。英国皇家海军当时进行过大规模搜寻,后世历史学家和其他方面的学者也一直试图找出这艘船的确切下落,但这艘船的命运成为了千古之谜。我看到的资料里说,有人推测“华特尔号”可能是遭遇了南非当地常见的“疯狗浪”,这种海浪的形成涉及较复杂的物理学原理,往往是在风平浪静时突然出现3到4米高的巨浪,让船只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沉重打击。“华尔特号”的船舵有可能被“疯狗浪”打坏,向西南漂向了南极洲。它最终或在开阔的外海沉没,或在南极洲的冰川上搁浅,因此残骸难以找到。
这幅关于“华特尔号”的油画画得十分传神,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在当时我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即继续前行。但很快,我又看到了第二幅风格和内容类似的油画。
在这幅油画中,整个色彩风格依然是阴沉沉的,但画中的海面却基本上是风平浪静,一艘19世纪常见的双桅小型帆船飘荡在平静的海面上,尾帆上悬着一面旗帜,左上角四分之一处是人们熟悉的“米”字图案,也就是现在英国国旗的样式,其余全部是一片鲜红。船首的斜桅有如剑鱼的上颌一样,如同长剑般刺向前方。
我知道,这种双桅小型帆船从18世纪开始被西方人广泛运用于贩运黑奴,或者被作为海盗私掠船,但油画里的这艘双桅小型帆船有点诡异:船帆已经残破不全,即便是剩下的白色船帆也已经肮脏不堪,而且甲板上没有一个人。如同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操作,但依旧在海上飘荡了许久一样。
我脑子里略微一转,立刻反应过来这应当是“玛丽·克莱斯特号”——世界航海史上最为著名的“幽灵船”。1872年11月,这艘船在美国纽约满载货物后出发前往意大利,当时船上总共有10名船员。然而,它出发后没有在预定时间抵达意大利,而且音讯全无。当年12月4日,一艘名为“德·格拉迪亚号”的商船在葡萄牙以西1000公里的海面上发现了“玛丽·克莱斯特号”,当时它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海上胡乱航行,似乎处于无人驾驶状态。“德·格拉迪亚号”于是贴上前去。当“德·格拉迪亚号”的船员登上“玛丽·克莱斯特号”后,发现“玛丽·克莱斯特号”上空无一人,船上所有的文件,除了船长日志外都不见了,唯一的一艘救生艇也不见踪迹。船上1701桶酒基本完好,只有9桶是空的。此外,船上供船员使用6个月的给养和饮用水还在,船员的个人物品也都完好无损。这些迹象表明,“玛丽·克莱斯特号”并没有遭到海盗袭击,船员们似乎是非常匆忙地弃船的。“玛丽·克莱斯特号”上的船员究竟遭遇了什么,这些船员的确切下落,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另外我注意到,在这幅有关“玛丽·克莱斯特号”的油画中,在靠近油画中海上地平线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轮廓。画作中能够大致辨认出这个白色的轮廓是圆形的,但究竟是什么却分辨不清。
看到这两幅油画,我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出海的邮轮上出现这种油画,本身就不大吉利,不过一般游客或许看不大懂,不知道相关的历史背景,至多也就发些牢骚而已。可在我看来,先前其他油画虽然不太明白画家在画作中要表达些什么意思,但至少整幅画作色彩鲜艳、明丽,让人看得心情还比较愉快。可这两幅油画色调和风格阴森森的,而且画师的画技太好,我甚至能感受到一阵阵来自海上的寒风从油画中迎面吹来,让你浑身不自在。
但就像恐怖片固然恐怖,但还是很吸引人一样,我也被这些油画给迷住了,因此当第三幅这样的画作出现在我眼睛里时,我看得更加仔细了一些。
画上画的是19世纪末在前往伦敦途中失踪的双甲板铁制商船“马尔堡号”。这艘商船1890年失踪,1913年10月,有人在好望角附近发现了失踪23年之久的“马尔堡号”,并在“马尔堡号”的甲板上,看到了许多海员及乘客已经风干的尸骸。“马尔堡号”的失踪地——伦敦附近海域位于北半球的北部,而好望角是非洲最南端,也就是南半球的南部。这23年中,“马尔堡号”到底遭遇了什么,上面的海员及乘客又因何而死?这些都成为不解的谜团。
令我心惊的是,这幅画作上,也有一个白色的轮廓。与前两幅画作相比,这个白色轮廓又大了一些,而且已经能够看清这是一个潜伏在海面下的圆形物体,这圆形物体的下方,似乎还有两三点蓝色的幽光闪动,就如同海面下的萤火虫一般。这时我才确定,第一幅轮船油画上的那个白点,并不是什么冰山的一角,它和后两幅油画中所出现的白色轮廓是一个东西——一个潜伏在海中的未知之物。
第四幅油画上,画的是“卡洛奇号”,这是传说中在南太平洋智利南部海域存在的一艘鬼船,3根桅5张风帆,风帆洁白而美丽,但据传说这艘船是由在海上溺死者的灵魂所组成的,它在海上飘荡的目的,是诱惑船员跳海溺死,然后收取其魂魄。
这幅画里,那个白色的轮廓距离画面中心的船只更近,它更大,样子也更加清晰了。
那样子似乎是一只水母!而那些蓝色的点点幽光,似乎是水母触角的顶端!
接下来的几幅油画里,都是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失踪船只,或幽灵船。而白色的水母状物体在画面里也越来越大,距离画面中心蒙受噩运的船只也越来越近。它头顶上的那条裂纹,也逐渐张开,露出深蓝色的虹膜——它头顶上居然是一只巨眼!
到了第六幅油画中,我赫然看到1923年10月在南大西洋消失,此后几十年经常被人目睹在海上飘荡的“帕尔总督号”四桅纵帆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挣扎,甲板上的船员有的根据船长的指令在奋力操作风帆,力图使船维持平衡,有的则聚集到甲板左侧,满脸惊恐地指点着就在不远处的一只已经睁开顶部怪眼,露出全部深蓝色虹膜的水母状海怪。这只海怪无数长长的触手,开始向“帕尔总督号”伸了过来。触角顶端的点点幽光,也正在向那艘不祥的、航海史上被称作“僵尸船”的船只迅速逼近。
接下来的第七幅油画,看得我几乎惊呼出声。
与先前所有油画都不一样的是,在这幅油画中,海面上充满了白色的雾气。
在缭绕盘旋的白雾中,可以看到一只硕大无朋的深蓝色巨眼,和以这只巨眼为中心的、圆形头颅的一部分。
这只海怪身体的大部分被隐没在白色的雾气之中,但在白雾的空隙之间还是可以看出,它无数长长的、尖端闪动着蓝色幽光的触须卷住了一艘轮船的尾部。这是一艘拥有四个烟囱的巨轮,与前面几幅油画相比,这艘巨轮甲板上的人形又小又密,可见巨轮实际上的体形之庞大。甲板上的人群有如无头苍蝇般惊恐乱窜,大多向着船首狂奔。被海怪触须卷住的尾部的甲板上,已经显现出明显的裂痕,船体都已经被卷得有些略微变形。
这艘巨轮的四个烟囱都向上喷射出粗壮的黑色烟柱,刺破了层层白雾向着阴沉的天空升起。很显然,船长已经下令以最大马力逃离,但似乎这一切只是徒劳。
这艘超级巨轮的样子像极了那艘著名的沉船“泰坦尼克号”,但一些细节让人确定它不是“泰坦尼克号”——“泰坦尼克号”上绝对不可能像这艘轮船那样悬挂日本的旭日旗,也不可能像这艘轮船那样搭乘如此之多的日本军人——油画中甲板上的人虽然小,但还是可以看到其中大部分穿着深蓝色宽松水手服和直筒裤子,头上戴着钢盔的前缘非常突出,还有一个樱花型的通风盖——这绝对是二战中日本特别海军陆战队的军服。
我可以确信,这艘被海怪缠住的巨轮,就是那艘命运多舛的“泰坦尼克号”姊妹舰——“奥林匹克号”,它在1941年于南洋被日军俘获后,改名为“德川号”——与我现在所在的这艘现代邮轮,共享一个名字。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