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妖”数到“六”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眼前一晃一晃的,似乎有谁用镜面反射强光不停地晃我的眼睛,还顺带晃了几下“小妖”的眼睛。我心头一震,瞪大眼睛扭过头,看向折射光线的来源。
就在我的左边,隔着好几个人,一根金色的柱子旁边,伊登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她的脸上依然在笑着,她笑得很调皮,一边笑着,一边用手表折射顶部的强光,继续射向我的眼睛。与此同时,她还一步步地朝我走过来。
当她走到距离我还有10米的时候,我忽然惊骇地发现,她的身上一下子出现了五个红色的小点。这五个红色的小点起先在她身上不住地游走,最后三个停留在她的胸膛上,两个停留在她的头部。
“你也有今天。”“小妖”也看到了伊登,她的口气里,有一种令我不寒而栗的杀气。她看向那一边的“格瓦拉”,并且如同跳新疆民族舞的姑娘那样,用纤细洁白的手掌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在自己下巴之下那条美丽的脖子上一抹。她的这个动作十分优雅迷人,但传达的意思却毫不含糊——她要伊登死!
“格瓦拉”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看到,他左手手拉住了自己身旁也有些激动的“阿昆”,右手从腰间拿出一个对讲机,开始对着对讲机说话。
在这一刹那间,我忽然不顾一切地扔掉手上的手机,同时猛地推了一把“小妖”,反身向伊登冲去,口中大喊:“当心!当心,伊登!”
事实上,就在我出手要推的那个当口,我的脊柱就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这疼痛有如一股极其剧烈的电流般,在0.001秒里让我整个脊柱似乎都要失去作用。但我其实早已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并且甘愿承受这种折磨的冲击,因此还是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只是当我喊完这一声后,越发剧烈的疼痛让我不由自主地拱起了肚子,身子齐膝而折,人也倒了下去。
“小妖”可能也没料到一直弱爆了的我在这一瞬间会忽然表现得如此有血性,她惊怒之下手指加紧用力,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探过来,把我的喉咙紧紧地卡在臂弯之中。我顿时就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窒息——这感觉我太熟悉了,颈动脉被压而导致的眩晕和气管被压缩导致的呼吸困难的综合体!
就这样我身体动弹不得,眼珠却还是努力地向伊登那里看去。伊登还在笑,只是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忽然,我看到她继续甜甜地笑着,同时举起左手,掌心对着我,五根手指俏皮地前后摇动着。一刹那间,我连血管中的血液都似乎要凝固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做出这个动作,第一次是在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她在进入观光电梯后对我做出这个动作,那分明就是道别的意思。
与此同时,我看到她已经干裂发白的嘴唇在蠕动,虽然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我大致辨认出她唇语的意思是“龟仙人,对不起,再见了”。
我相信,在那一刻,我的眼睛肯定是布满了血丝的,我不想让那么多的秘密被伊登永远地带走,更何况这些秘密关系到我最亲、最想见的人。但我无能为力,我第一次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好的体质,没有“格瓦拉”、“小妖”那样的力量,也没有去学习格斗。
“格瓦拉”已经把对讲机放下,他的命令已经下达完毕。
此时的伊登身上,又多了两个红点,本来瞄准我的两个射手,此时也瞄准了她。
我睁大了眼睛,我要亲眼看到伊登在我的面前被打成马蜂窝,我要亲眼看到,因为自己的弱爆,看到逝去亲人的希望是如何在自己眼前彻底破灭。
伊登还在甜甜地笑着,并且一步步走来。
“砰”的一声枪声响了起来。随即是众人一声惊呼——刚才我被“小妖”制服时,身边的人已经发出一阵惊呼,而如今这声惊呼却是在场所有人一同发出的。
起先我绝望地以为是伊登中枪了,然而她身上并没有中枪的迹象。而且,这声枪响在人群中引发了巨大的混乱,伊登身前身后迅速围满了慌乱的人群,许多红点不再照在她的身上,而是照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就在我诧异地张开了嘴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当口,我的眼角里出现了一个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我的视野。我很快意识到,那是一个人从高处坠落!
“砰”的一声,舞池中的人群从慌乱变成了大乱。我把眼珠转向一边,透过满地密密麻麻交错来回的人腿,我看到一张脸,一张先是仰面朝上,随即无力地垂向一边,眼睛正好与我相对的脸。他的眼睛圆睁着迅速失去了一切生机,同时在他的前胸,一个红色的血点迅速放大,很快将他白色的胸前衬衫染红;血液还从他的身下流出,形成一个不断扩张的血泊。
更要命的是我认识他。他就是白天那个从海里打捞起美国土豪尸体后,拿下土豪的照相机看照片,并且当场被吓傻的船员。
此刻他居然在这里中弹坠楼了。
我抬头一看,六楼的中庭处探出来一张脸,一张没有半点血色,惨白无比的脸。这是一个谢顶、蓝眼珠、胖脸蛋的白人,一脸慌张地盯着中弹坠楼船员的尸体,口中念念有词。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手枪。
这张脸我也认识,白天打捞那些遇难潜水者的尸体时,他也是一员。他和那个中弹坠楼的船员在同一艘救生艇上。
这个“谢顶”为什么要枪杀这名同伴?难道他也看了这张照片?那么这张照片里究竟拍摄的是什么内容?
我还在想着,六楼中庭处的这张脸已经消失了。
此时现场仍然一片大乱,连安放食物和饮料的桌子都被冲翻,地下一片狼藉。穿高跟鞋的女士踩在滑腻的地板上仰面摔倒,放出惊恐的叫声和哭声。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伊登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能感受到“小妖”在我背后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臂膀也逐渐在我的脖子上加力,让我眼冒金星。
杀不了伊登,她要宰了我泄愤吗?
就在这时,“格瓦拉”忽然叫道:“‘小妖’,快!老大让我们先把刚才六楼那个秃顶的家伙抓住!”他自己已经举起枪,拖着“阿昆”冲向了观光电梯。
“这小子怎么办?”“小妖”大叫道。
“带走!”“格瓦拉”头也不回地叫道。
“小妖”于是对我喝道:“走吧,娘炮!”一边架着我就往观光电梯冲去。
此时我对她恼恨至极,力气不及她,那我索性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浑身不用力,让自己像一摊肉一样躺倒,任其拖拽。“小妖”用她的手指拼命地戳我脊柱,我早有准备,硬扛这剧烈无比的疼痛,一声不吭,但仍然拒绝合作。那边厢,“格瓦拉”大叫着:“‘小妖’,快!快啊!”
“小妖”显然对我又是恼怒,又是无可奈何,最后用胳膊肘在我后脑勺上重重地来了一下。
我鼻子里喷出一股血来,随后吭都不吭就昏厥了过去。
“小妖”的这一手的确下得够黑,等我醒来时,不但头痛欲裂,而且能感觉到鼻孔里还在不停地冒出血来。
四周一片漆黑,我隔了足有半分钟,才逐渐适应了这里幽暗的光线,仔细一打量,居然还是在刚才的地方——中庭最底层的甲板。现场一片狼藉,满地的食物、饮料、高跟鞋还有碎了玻璃的眼镜框。
可几乎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这里就好像狂欢完毕,却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派对现场。只有一点不同,那具中弹坠楼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双目无神地瞪着斜上方。
周围一片寂静,我起身拖动着脚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鼻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所发出的回音。这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我走到观光电梯处,发现电梯已经停了,无论怎样按动按钮,楼层显示都是两个“8”字,而且上下箭头也不出现。
我只能从旁边的安全楼梯走上去,走了一路,鼻子里的血滴了一路。但我已经没工夫去理会这个,头部的剧痛更让我烦恼。
把我的注意力从头痛中拉出来的,是一声“砰”的枪响。
五楼,应该是五楼。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就是想尽快赶到事情发生的地方,让一切尽快了结。
走到五楼时,我又听到两声枪响。循着枪声,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舷墙旁的走廊旁,我在出口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到了让我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艘救生艇已经被放到海面上,开到了距离“德川号”左舷有十几米远的地方。舷墙旁的走廊上,有人正一边用枪对准他射击,一边用英语大喊:“回来!快回来!会死的!你会死的!”
剧烈的头痛让我此时的神智多少有些不清,但我还是努力地辨认,终于认出这些人分别是谁。
驾驶救生艇的家伙,应该就是那个“谢顶”。虽然已经距离较远,但他肥胖的躯体,和反射着月光的头顶还是能让我确信他的身份。他一边驾驶救生艇,一边还回头看着,借着月光,我也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是他没错。
而在邮轮上对他开枪的,正是“格瓦拉”和“小妖”一伙,他们的声音我太熟悉了。
很显然,“格瓦拉”和“小妖”这伙人并不是真的要这个“谢顶”的命,只是想逼他回头。否则,距离这么近,这“谢顶”早就死了十好几回了。
“谢顶”一边开着救生艇,一边回头用英文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绝对不回来,你们不要骗我!我看过照片了,这是艘鬼船!一艘幽灵之船!恶魔的渡船!你们都去死吧,我一个人逃命就好……”
“谢顶”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他脸上所有的肌肉都是扭曲的,好像癫狂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