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到，“德川号”上已经完全乱了套。人们蜂拥向吊艇机，争先恐后地挤上救生艇。其实救生艇的数量足够所有人逃生，但一来怪物就在后面追杀，二来操作吊艇机落下也需要时间，于是一片大乱。有人为了争夺救生艇上的位置大打出手，有人为了给自己的亲人获得逃生的机会，不惜将其他人推落海中，还有些人被怪物追杀得急了，于是只能自己跳下海去。

此时我开始确信一件事，书本上的历史都是骗人的——有关“泰坦尼克号”上那些绅士面对灾难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保全妇孺的记述，都是骗人的。面对灾难，求生的本能会战胜一切。一艘即将倾覆的海轮上的生存法则，与没有任何道德、法律约束的丛林并无二致。

“娘炮，你自己会游泳吗？还要老娘托着你游？”小妖冰冷的声音把我从自己正在进行的、有关道德的“头脑风暴”中惊醒。

我没好气地答道：“我会自己游，谢谢你了！”

小妖几乎是立刻把手抽离出我的腋下，然后游到距离我几米外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看到几十米外，一具尸体向我和这群海盗的方向缓缓地漂来。我很快就看清楚了这具尸体的样貌，吓得“啊”了一声，顿时又呛了几口水。

那完全是一具已经几乎被吸干的干尸，皮肤包着骨头，残缺不缺的眼睛里、耳朵眼里和鼻孔中，有血迹，还有不少黑色的发丝在不停地游动。干尸的四周，也有不少“海蚯蚓”漂浮在水面84上扭动。

海上一个浪头起伏，干尸却突然消失在视野中，似乎是被海浪推到了较远处，隐没于浓雾和大雨之中。

此时，所有人都对我投来鄙夷的目光。赵祺对穆武灵说道：“老大，这里不是久呆之地，老是在水里泡着兄弟们也受不了。你看怎么办？”

穆武灵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搏一下。”然后抬手指向浓雾中的一个方向。

“你要去找‘阎王轮’的麻烦？”赵祺吃惊地道。

穆武灵手指的方向，正是“炮弹”飞来，也就是那艘诡异的“阎王轮”在大雾中隐藏的方向。

穆武灵“嗯”了一声，说道：“谁还有更好的法子？”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德川轮”此时已经成为修罗场，有那些杀也杀不死的怪物在，回“德川轮”只有死路一条。茫茫大海上此刻又没有其他落脚点，不如冲向那艘“阎王轮”，说不定能把上面的怪物杀个措手不及。

希望很渺茫，但除此之外，都是100%的死路。

海盗们还在犹豫，穆武灵已经开始划水游向那条“阎王轮”所在的地方。其他海盗见状，纷纷跟了上去——他们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跟着他们的“穆老大”走。

只不过这样一来可苦了我了。我在水中固然淹不死，但游泳技术和体能毕竟是比较差的。游了不长时间就觉得双臂挥动得越来越吃力，心脏“腾腾腾”狂跳，似乎要爆出胸腔一般。更要命的是，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未曾进食，如今一上运动量，立刻觉得腹中饥饿至极，眼冒金星，几乎就要晕厥。

一开始，我还能听到其他海盗游泳时肢体划水的声音，还有交谈声。可这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到最后，我竟然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

此时回头看去，“德川轮”已经只是遥远处浓雾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前面则是一片汪洋，浓雾中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心中暗道不妙——莫非我要在此力竭淹死？

起先，对于死亡强烈的恐惧使我拼命地挥动四肢，试图加快速度，追上穆武灵那群海盗。但很快，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似乎是榨干了自己最后的力气，连在原地踩水维持身体漂浮在水上也开始困难起来。

就在我开始有些迷糊的时候，我看到了伊登！

对，是她。俏丽的面孔浮在水面上，头发湿透了，服帖在头上。她闭着眼睛向前移动着。

“伊登！”我大叫了一声。

伊登距离我大约有几十米远，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放出光来。但她接下来的一个动作，是伸出右手，竖起食指，封在嘴上。

她示意我不要再喊，可我还是要喊。求生的本能使得我想要向她求救。

但我要喊到话已经到了喉咙，忽然收了回来。随即，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把一口海水倒吸进肺里。

因为我看到伊登的头开始上升，她已经湿透的身体也逐渐露出了海面，全部露出了海面。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人身鳗尾怪也露出了水面。

伊登的两条腿，被一只怪物牢牢用一条枯瘦的臂膀牢牢地箍住，根本动弹不得。另一个怪物一条肌肉扎结的胳膊，有如铁条一样箍住了她的胸口。这两个怪物都是用一条胳膊控制伊登，另一条胳膊划水保持身体的姿势。而伊登的双手能够活动，但此时两个怪物都浮出了水面探出头来，她的身体立刻与水面齐平，只能歪下脖子，避免口鼻被没入水中。她刚才并不是自己在游泳，而是被劫持着游动。

那两只人身鳗尾怪中，那个箍住伊登胸口的我认识，就是在“德川号”上那个上半身赤裸、样子像美国大兵的家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胸口的“铭牌”不见了。

这两个人身鳗尾怪浮出水面后，不停地开始东张西望。显然，刚才我喊“伊登”，它们也听见了。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宁可在这里被淹死，也不愿意落到这种怪物手上。

忽然，伊登开始说话了——“啊~~啊~~”就是那种先前听到过的，诡异的声音。

两个也发出“啊~~啊~~”的声音，他们似乎是用一种诡异的语言在交流。

很快，人身鳗尾怪重新沉入海中，将伊登向前带去。

伊登忽然一扬手，将一样东西扔了过来。

那样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我眼前落入水中，迅速下沉。我连忙用手接住。

是两枚“铭牌”，那个上半身像是美国大兵的鳗尾怪先前挂在胸前的“铭牌”。

伊登为什么要把这个扔给我？

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去问了。

伊登在两个人身鳗尾怪的挟持下被越带越远，她对着我甜甜地笑着，举起左手，掌心对着我，五根手指俏皮地前后摇动着，那样子很动人，但有几分凄楚。

日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个场景时，内心深处都不由一阵颤动——或许我那时的确喜欢过她，但更重要的是，她美丽的容貌和身形，与她后来所遭遇的命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我觉得美丽都是脆弱的，可以轻易摧毁的，无论你多么珍视她，希望保护她，她都会凋零，甚至被以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方式摧毁。

很快，伊登连同那种怪异的“啊~~啊~~”的叫声消失在白色的浓雾和雨幕之中。我手里握着她扔给我的“铭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所有的谜团都将永恒，因为我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刚才这一停顿，当我再度想发力游泳时，却发现四肢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大幅度地动作。我心中一急，立刻头昏眼花，在水中的动作一不协调，顿时呛了两口水。于是我开始在水里慌张地挣扎起来，但这样一来下沉得更快。肺部吸入水后，我剧烈地咳嗽，但这反而加快了海水进入肺泡——我的意识开始混沌起来。

冥冥中，我觉得似乎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一条臂膀从我左腋下穿到我前胸，然后紧紧地箍住我的身体，向上抬升。把我的口鼻带出了海面。我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还能喘气吗？还能喘气吗？老子可不想给你做人工呼吸！”这人一边说，一边用力控我的胸口，把许多水从我口鼻里控了出来。

我总算剧烈咳嗽起来，只觉得鼻腔和嗓子眼里火辣辣的，但意识总算清醒了。

救我的是赵祺。我说道：“谢谢你。”

赵祺“嘿”了一声，说道：“不用谢，是穆老大让我来看看你的。瞧你块头不小，感情这么虚，撑着点儿吧。”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阎王轮’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你们以前打过交道吗？”

赵祺“嗯”了一声，说道：“据说你也是个军事迷，‘龙宫行动’听说过吗？”

我说道：“这个都是野史传说，胡说八道。”

所谓“龙宫行动”，是网上一直流传的一种说法。是说上世纪70年代中叶，中国海军曾经秘密执行过一次武装撤侨行动。当时东南亚某国掀起一场排华骚乱，中国派出三艘军舰以及十几艘民用船只，秘密接回大约1500多名同胞。我记得2011年中国进行利比亚武装撤侨时，网上一些不算太正规的军事论坛里对于这件事猛炒过一通。但描述所谓“龙宫行动”的几篇文章里，细节漏洞百出，比如网文中说执行这次任务的是我军的051型驱逐舰，可实际情况是，051型舰1975年才通过设计定型。我甚至还专门给国内一家大报写文章，详细分析这些网文中的漏洞，得出的结论是，所谓“龙宫行动”完全是子虚乌有。

赵祺说道：“‘龙宫行动’肯定是有的，我们这些东南亚的华人都知道这事儿。只不过在网上写文章的都不是军事专家，有些细节难免有错误。那些军事装备和军舰型号，有几个普通人是认得准的？这个不是重点，关键是‘龙宫行动’发生的背景。要知道东南亚经常排华，为什么只有1975年那一次实现了成功撤侨？”

“其实，1975年‘龙宫行动’用军舰接回去的除了1200多个华人，还有300多个，是你刚才所看到的那种怪物。”

“什么？”我大吃一惊，几乎又要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