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上的情景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礁石后面那艘在海上微微起伏的“白骨妖船”，也就是小妖、赵祺口中的“阎王轮”、“红毛吃人船”，才是让我窒息的存在。

此时这艘巍峨、恐怖，充满了哥特、复古气息的怪异船只几乎充满了我整个视野。直插向天空的白骨桅杆、用黑色“毛发”（其实是吸血食人的“海蚯蚓”）编制而成的缆绳以及风帆，无不让人触目惊心。黑色的妖异风帆随风抖动，船正中主桅杆的大帆上那个妖异的白种女人头像也随之扭曲抖动。船体上一根根的白骨严丝合缝地互相紧挨着，微小的缝隙中也长出大量黑色和青色的“毛发”。

更可怖的是，此刻这艘诡异船只的全身，放着令人目眩的绿色幽光。这些光芒似乎是什么生物光，并不刺眼，也没有热度，看上去反而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骨头怎么可能被用来做船？怎么可能漂浮在水面上？这船里住着的都是什么样的怪物？谁又是船长？水手就是那些人身鳗尾怪吗？

我心头还在惊异，身子猛地从水中拔起，被赵祺扔到了那片礁石上、穆武灵的脚边。

赵祺一边被其他海盗拉上礁石，一边说道：“穆老大，你的心肝儿我给你带来了。”

穆武灵“嗯”了一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这人面瘫，还是个半哑巴，但脱下墨镜后目光却很犀利凶悍，就有如x光机一般扫视着我的全身。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于是迎着他的目光，也盯着他看。

穆武灵居然微微笑了一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丢到我面前，自顾自把目光移到其他地方。

我看了一下，他丢给我的居然是一块压缩饼干。打开一看，虽然有些湿了，但因为防水包装的缘故，总体上还是可以吃的。我也不客气，大嚼起来，另外一个海盗丢给我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有一点清水。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瓢泼大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浓雾也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

赵祺说道：“穆老大，啥时候上‘阎王轮’拼命？”

穆武灵抬头望着天：“雾散再动手，否则是送死。”

我一听这话，立刻闭上了眼睛——我实在太累了，不管距离雾散还有多久，先睡上一会儿再讲。

可我睡了没多少时间，就被人摇醒了。

雨停雾散，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但能见度已经好了很多，我向左扭头，甚至能够看到“德川号”小小的剪影在远方的海中随浪起伏。

摇醒我的是赵祺。所有的海盗此刻都已经站了起来，穆武灵和赵祺等人正在检查手上的mp5n冲锋枪，小妖等手上枪支已经报废丢弃的则拔出匕首擦拭。

穆武灵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跟着赵祺。”然后回头对其他人说道：“其他所有人跟着我。”

说着，他提着枪第一个跳下海中，其余海盗纷纷也跳入海中。

小妖要小水时被赵祺一把拉住。赵祺把手上的mp5n冲锋枪递了过去：“你拿着吧。”

小妖还没有反应，忽然只听一声低喝：“赵祺，枪你拿着！她用刀杀人比你狠！”

说话的正是穆武灵。

小妖冷冷地瞪着赵祺，推开了他拿着mp5n的手，晃了晃手上明晃晃的匕首，跳入了海中。

赵祺自觉没趣，对我说道：“嘿，该走了。”

我却根本没有理会他。因为此时我的目光被这片海礁上的一块石头吸引住了。

就是这块石头刚才遮蔽了这群海盗和我，使我们没有直接暴露在“白骨妖船”上怪物的视野中。此刻，我忽然看到这块石头接近底部的一片地方，有一些痕迹似乎不是大自然风销雨蚀的产物，而是人为刀刻的标记。

当我仔细去看时，看到这些标记类似一些符号，有如考古学家在一些远古人类活动的洞穴墙壁上发现的符号。

我面前的这些符号大约有十来个，含义十分晦涩难懂，我基本无法辨认它们代表了什么意思。其中有一个符号应该代表着人，另外一个符号中，一个人旁边有许多弯曲的线条将它缠绕，还有一个符号中，这个人的下半身不再是两腿条，而并成了长长的、扭曲的一根线条。这个人的上半身似乎也在扭曲、挣扎。

我心头一凛：“莫非……”

就在这时，赵祺一把拽住了我的领子，不由分说就把我拖下了水。

我反应不及，一下子又呛了几口水，当时勃然大怒，一脚蹬了过去，正踢中赵祺的肋下。我只觉得好像踹在了一块石头上一样，腿都似乎要折了。

赵祺“嘿嘿”冷笑：“哥们儿，甭着急，找练是吧？活过今天，爷好好陪你练！”

我骂道：“你又不是北京人，满口蹩脚北京话，装什么大瓣儿蒜！”

赵祺笑道：“你看足球不？中国有个球员叫秦升，在球场上据说能用九国语言骂人，我能用九种方言骂死你，信不信？”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调一改，完全是地道的天津味儿。

“住嘴！别说相声了！”旁边的小妖猛地一声低喝，赵祺立刻闭上了嘴巴。

我则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因为那艘“白骨妖船”已经不见了，此刻在我面前的，或者说充斥我整个视野的，是另一艘充满仿古气息的船只，不，根本就是古代的船只——盖伦帆船，俗称西班牙大帆船。

玩过《大航海时代ol》之类游戏的，对于西班牙大帆船这种盛行于16—18世纪全球海洋上的军民两用船只不会陌生。其实这种船的正是名称是盖伦帆船，只是西班牙宣称它发明了这种帆船，所以它的俗称才会是西班牙大帆船。

这种船完全依靠风帆航行，已经不再依靠桨手划桨，这在当时是一大进步。此外，盖伦帆船还有一个给人印象深刻的重大特征，使我绝对不会认错。

盖伦帆船船首的艏斜桅下延伸出一个三角形的平台，这其实是船上的厕所。这个平台上有很多镂空的空洞，空洞上放着木头箱，木头箱的下部没有木板，上部一块木板上则是一个圆洞。船员拉屎时就坐在这圆洞上，拉出来的屎直接砸入大海。如果船员拉屎时，有小船不幸从这个平台下经过，那么大便就极有可能砸在小船上的人的头上。于是在英文的海事用语中，“砸头”（hitthehead）就有上厕所的意思。

如今这样一艘特征明显的古典庞然巨船就在我跟前，虽然它的块头与“德川号”无法相提并论，但其带给我的视觉冲击却更加震撼。我仔细回忆一会儿前看到的，那艘“白骨妖船”，赫然发现，除了材质上的区别——一艘看上去是以白骨、毛发（海蚯蚓）构造，一艘是以木材、帆布构造——外，其实它们的外形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我想到了《多鲁斯鬼皮书》中所描绘的场景，顿时在水中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平时，这是一艘盖伦帆船的模样，在无月的黑夜，在凄迷的雾色中，它会化为“白骨妖船”，在海上释放怪物，吞噬人命？

十几个海盗加上我小心翼翼地向着这艘诡异的古代帆船游去。赵祺就游在我的身后，我能听到他划水的声音和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似乎他也非常地紧张。穆武灵就游在最前面，他时不时会向后看上一眼，似乎是要确认有没有人掉队。

就在我下水后不到1分钟，那艘盖伦帆船上的帆开始升起了，白色、充满了黑色污垢的风帆上，那个一只眼睛纯蓝，一只眼睛金黄的白种美女人头像，又一次让我脊背发凉。

也就在这时，穆武灵回头了，他金黄色的眼睛与风帆上美女头像的金黄色眼睛互相映衬着，更加让我骇异：金黄色的眼珠到底意味着什么？穆武灵的眼珠为什么是金黄色的？难道他与这艘鬼船有什么联系吗？

穆武灵那只金黄色的眼睛迅速在我脸上扫了一下，然后看向我的身后。

“赵祺人呢？”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所有人都听到了。我忽然意识到，赵祺游泳划水的声音和粗重的呼吸声的确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所有人同时回头，包括我。刚才赵祺应该在的位置，此时已经是一片平静的海水。

赵祺就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娘炮，当心！”在我前面的小妖忽然叫了一声。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右脚上一紧，似乎是被海草一类的东西给缠上了，随即缠我的东西以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将我狠狠向海面下的深处拖去。

在这个东西的拖拽下，我下沉的速度非常之快，几乎很快就发现四周变得开始昏暗——海面上的阳光已经透不到这里。

穆武灵、小妖还有其他海盗也迅速下潜，向我这里游来。但很显然，他们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根本及不上我被拖拽着下沉的速度，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觉得四周水面对我身体的挤压越来越厉害，耳朵里一阵阵剧痛，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人的极限下潜深度是20米，这个深度本身就有可能致命。

我觉得我很可能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就被拖得下潜深度超过了10米。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头骨在巨大海压下所发出的恐怖“咯咯”声。可我并没有失去意识，我看到了刚才我和海盗们栖身的礁石下，那海中之山怪石嶙峋的一面山坡。那片礁石其实是海底一座巨大山体露出海面的山顶。海面下的山坡上布满了各种奇诡的岩石，有些地方黑影扭动，似乎是鱼在活动，还有些地方闪着不知名的光点，还有些地方是幽深的“山洞”，里面似乎喷出了大量的泥沙。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把我拖拽下深海的东西——植物的藤蔓，绿色的叶子、黄色的枝条，与陆上植物不同的是，它们都是半透明的，能够看到叶子、枝条中紫褐色的经络。藤蔓的一端在我的右脚踝上缠绕了一圈，另一端则一直向幽深无比的海底深处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