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祺对着我皱了皱眉，说道：“哥们儿，你就在这儿先呆着，帮我看着小妖。我去找点吃的来，拿完了咱就走。”说着，他就把小妖放在甲板上。

我说道：“你要不要去无线电室，看看求救信号发了没有？”

根据《海上人命安全公约》，也就是solas，所有海上行驶的轮船上都必须配备全球海上遇险与安全系统，也就是gmdss。而且每艘轮船上的gmdss旁都必须24小时有人守听或发出求救信号。我不清楚刚才“德川号”上遭遇大祸时，无线电员是不是发出了求救信号，但赵祺去确认一下，并试图与附近船只和岸上人员取得联络，总是好的。

赵祺一拍大腿，说道：“对啊，我去看看。”说着，朝着无线电室的方向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甲板的尽头。

说老实话，此时我真心不愿意赵祺离开我的视线。因为他一离开，四周围就只剩下我、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妖，还有那些随着海风与波涛摇曳摆动的尸体了。甲板上也是血迹斑斑，就在距离我不远处，一条惨败的断臂在那里滚来滚去。

起先，我心里非常害怕，但强烈的倦意和全身酸痛的肌肉让我动都不愿意动上一下。不一会儿，我渐渐习惯了眼前这副恐怖的场景，迷迷糊糊睡着了。

让我醒来的，是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我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发黑——原来睡梦间天色已经黑了。我向船舷外望去，却看到一轮残月挂在天际，不时有浓重的乌云掠过，将月色遮没。海面上风浪不小，不时将我来时所乘的那艘救生艇推动着狠狠撞击在“德川号”的船舷上，发出“咚咚咚”的剧烈响声。

赵祺呢？他不是说去拿了食物，并且去无线电室看一下就来的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来？

我四下张望着，却发现原来昏死着躺倒在地的小妖此时也不见了踪迹。

我心中就是一凛，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小妖，小妖！赵祺，赵祺！”

可我扯开嗓子连喊了几声，除了海涛和狂风作响，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我用手撑着船舷奋力站了起来，又大喊了两声，喊完了却猛地听到“啊~啊~”的两声，吓得我立刻闭上了嘴巴。

那是鳗尾怪的叫声！“德川号”上还有鳗尾怪？莫非赵祺和小妖都已经……

我冷汗都冒了出来，头皮都觉得发紧。有心想重新沿着绳梯退回救生艇，但又一想，没有赵祺和小妖，我一个人在救生艇上又能存活多久？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往海面上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看到了一副让我心脏突突乱跳的场景。

此时恰好乌云遮蔽了月光，就在靠近天际线的地方，能够看到绿色荧光勾勒出的轮廓——一艘巨型帆船的轮廓，就是那艘“盖伦大帆船”，那艘《多鲁斯鬼皮书》中描写过的，会在无月之月露出诡异面貌的“鬼船”。它的船身正随着波涛起伏，我曾经那么近距离地在它身边，并几乎要和一群海盗登上这艘“鬼船”。如今想来白天的经历简直不可思议。

而在近处，几乎是我要低头才能看到的地方，一个巨大的、荧光构成的圆形轮廓正在迅速缩小，似乎在以最快的速度沉入海底的深处。它的样子让我立刻想起了白天见识过的“杀人水母”，或者说“地狱妖瞳”。

“地狱妖瞳”很快就在我的眼睛里成了一个荧光亮点，最终再也看不到了。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间听到一声“呜——”的汽笛声，顿时心头一喜：“难道救援的船只来了？”马上循着汽笛声望去，赫然看到天际边，就在距离那艘“鬼船”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光点。那光点迅速放大，迅速放大，很快就能看清楚了，那是一艘邮轮，而且是一艘巨型的邮轮——白色的船身、斜斜的前桅杆和后桅杆，一看就知道，是一艘数一数二的大型邮轮。

那艘船的速度很快，只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行驶到“德川号”和那艘“鬼船”当中的位置了。我也渐渐能听到邮轮上嘈杂的人声，甚至能够看到水手和游客在船上走动的影子。我忍不住兴奋地高声大喊：“救命！help！救命！help！”

可任凭我如何叫喊，这艘船上的人似乎都没有看到我，而是自顾自地在各层甲板上走动。

忽然间，我不再叫喊了，而是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这艘邮轮，如同看到了幽灵、厉鬼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我活见鬼了，活见鬼了吗？

我使劲地闭了闭眼睛，再度张开，这艘鬼魅一样的轮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近了。

它不是幻觉，不是我大脑病变的产物，它是活生生存在的，或者说，是其他人也能够看到的。

——另一艘“德川号”。

这另一艘“德川号”上，此时一派歌舞升平。船上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有人在甲板上散步，有人在顶层的游泳池里游泳。一声声喧闹的舞曲声从船体深处飘荡出来，还混合着游客们的欢笑。

我之所以说这是另外一艘“德川号”，是因为我已经能看到船上一些游客的长相，他们就是“德川号”上的游客，我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在“德川号”上呆了这么多天，这些人的脸我总能认识。

尤其是我还发现了小妖也在那艘“德川号”上。八壹中文網

她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虽然也算便装，但布料颜色鲜艳，材质挺括，看不到一丝褶皱，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很容易就从一群游客中凸显出来，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叫了两声“小妖”，可她在那艘“德川号”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靠在船舷上发呆。她的眼神呆呆的，手上用心把玩着那把m9军用匕首，有时倒握着匕首，用匕首尖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划两下，然后笑了起来。

我又大喊了两声，这一回“小妖”有反应了，她忽然收起了匕首，转身走入了桥楼。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前的这艘“德川号”是幻影？还是……我所在的这艘“德川号”才是幻影？

正当我惊骇狐疑时，我眼前正在急速驶近的那艘“德川号”突然开始起了变化：就好像看视频时网络信号不好，出现了花屏一样，这艘“德川号”忽然在我的视网膜里出现了“花屏”现象，它的影像一阵抖动，随即出现了变化。歌舞升平的场景不见了，游客们都不是在甲板上惬意地徜徉，而是惊恐地尖叫、逃跑。所有人都争相涌向吊艇机，想要挤进救生艇。而在邮轮顶层甲板的前端，则是一片火海。另外还有一些人身鳗尾的怪物，正在用自己红红的、尖尖的舌头猎杀游客。整个邮轮成了屠杀的修罗场。

这，这应该是“德川号”遭到攻击时的场景，怎么会？怎么会？

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幻影？亦或传说中的那种神秘的现象？可眼前的这艘“德川号”以及上面所发生的一切如此真实，就好像的确有另外一艘“德川号”正在蒙难一样。

我只觉得浑身血管里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那艘“德川号”正在向我脚下的这艘“德川号”驶来。它们……它们会相撞吗？

这时，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让我浑身不寒而栗的念头：

那张美国土豪拍摄的照片，也就是“德川号”在海底被海怪缠住的照片，是不是与我眼前看到的这个景象有些什么联系？都是某种海市蜃楼，只不过一个在洋面上，一个在水下？

胡思乱想间，眼前的这艘“德川号”再度发生了变化。

它变得黑白了。

起初，我以为我是不是脑子病变了，或者视网膜出现了问题。可我发现，视野中的其他东西仍然是彩色的——远处的灰黑色“盖伦大帆船”的剪影，天上亮黄的月亮、乌云，还有深蓝色的海水。低头，还能够看到船舷上大块暗红色的血迹。

只有眼前这艘“德川号”变得黑白了。

在它变得黑白的同时，它上面的人全都消失了，空空荡荡，在海上漂流着，行驶着。

船身上有大片的深色污渍，虽然是黑白的，但还是可以看得出，那是血迹。

大片血迹的形状、分布，与我脚下这艘“德川号”上的一模一样。

更让我脊梁沟发凉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这艘“黑白德川号”的旁边，出现了一艘救生艇。这艘救生艇与这艘“德川号”之间的相对位置，就是我和赵祺、小妖刚才所搭乘的救生艇，与我脚下这艘“德川号”的相对位置。

“黑白德川号”以飞快的速度向我脚下这艘“德川号”驶来。我已经能够看到它甲板上的情况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在“黑白德川号”上相对应的位子上，我并没有看到另外一个“黑白的我”，站在那里。

“黑白德川号”上完全是空荡荡的，一艘彻彻底底的“幽灵船”。

小妖出现在那艘“黑白德川号”上了，她是凭空出现的，位置就在主甲板右侧通道，靠近蒙太古餐厅的那里。

我忍不住向我脚下这艘“德川号”上对应的位置瞥了一眼，就在我右侧几十米处。

小妖身上是一身劲装，就是她被赵祺背上“德川号”时的打扮。只不过此刻她整个人的影像是黑白的。

她直勾勾、冷冰冰地盯着面前看。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在她眼前，整条通道完全是空的。

忽然，“我”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