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钢板过后，猛然间我只觉得一道白光迎面扑来，这白光炽烈至极，让我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几乎睁不开半分。

头晕目眩之际，我只感到有人在扯我的衣服。从他用力的方式和力道，我立刻判断出是穆武灵。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让我放开手，随着海水的浮力上升。

于是我放开了手，任由浮力把身体向海面上托举。此时的我距离上一次在水面上吸气已经有5、6分钟的时间，可以说到达了极限，由于大脑的长时间缺氧，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但是在我失去意识前，我还是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巨大的眼睛被透明的水母状胶质物包裹着，在我的脚下瞪视着上方。“德川号”，这艘21世纪海上工程的奇迹此时完全没入了深蓝的海水中，这艘巨型邮轮原本经常性地灯火璀璨，热闹无比，此刻却有如鬼船一般，从头到底从上到下看不到一丝光亮闪烁出来。“地狱妖瞳”射出的强烈白光照射出这艘邮轮整个的船体，以及挂在上面的尸骸，还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一具具飘荡的游尸。

这些尸体连同“德川号”一起被“地狱妖瞳”向海底的深渊拖拽而去。

这情形，完全就是那个美国土豪所拍摄诡异照片的极端清晰版。

现在才发生的事情，在几天前就出现在那张照片中了。

这是我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与此同时，我身体虽继续在上浮，却也到了屏息的极限，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已经置身于一艘救生艇上。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海面上风平浪静，“德川号”、“地狱妖瞳”、“白骨鬼船”都已经不见踪迹。

我看到在救生艇的最前端，穆武灵光着膀子，露出身上的肌肤，和两处骇人的伤口——都是我用匕首扎的。小妖则用她那柄m9军用匕首在将一件衣服切割成一条一条的，用来给穆武灵包扎伤口。那件衣服似乎就是穆武灵身上的一件t恤。

此时的小妖身上全部湿透，凌冽的海风吹过，她身上一个哆嗦。她索性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脱下，放在救生艇最前面晒着，然后继续给穆武灵包扎伤口。此时的她上身只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胸衣。我一见她这个样子，立刻觉得有些脸红，忙把目光移开。但仍然忍不住时不时地瞥上一眼。

穆武灵却完全没有看她，而是一边操纵着救生艇的航向，一边看着远方，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妖似乎察觉了我会偷瞄她，恶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目光有如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剜了一下。我立刻不敢再多看她。

正觉得有些尴尬，救生艇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喝：“看什么看？你们这群00后硬盘里的妹子没看够吗？”

我一听这声音，心中顿时一喜——是赵祺。

只见赵祺也只穿着个裤头，在救生艇的另一端，用他那肌肉结实的手臂在按压另一个少年的颈项，让他不能抬头。那少年倔强无比，一边强要抬头，一边嘴里在说些什么。他的话我基本听不懂，但似乎是闽南话。

但他的嗓音我是认得的——是“大狙”。

我不知道这个小煞神是怎么活下来的。但看到他浑身的伤痕，以及被麻绳牢牢困住的手脚，不免也有些怜悯。

可是“大狙”却没有任何屈服的意思，强头掘脑，最后乘赵祺不备，还恶狠狠地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而且咬住就不松口，最后把赵祺逼急了，用胳膊肘在他后脑勺上重重一敲，把他敲晕了才作罢。

赵祺左手摸着血肉模糊的右手虎口，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骂了半天，见无人搭理，自觉无趣，便也不再言语。

就这样救生艇上安静了下来，小妖给穆武灵包扎完伤口，便坐在那里打瞌睡。不久她的衣服被晒干了，她又重新穿上，一边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一边发呆。

后来有一次我从穆武灵的口中得知，小妖差一点就为了这把m9军用匕首丧命：就在我们三个扒住“地狱妖瞳”的触须从“德川号”船体中脱出时，穆武灵果断舍弃了扎在触须上的冷钢大狗腿，和我一起上浮。可是小妖却没有舍弃那把m9，而是死命要把它从触须中拔出来。可触须的肉牢牢夹住了m9的刀刃，小妖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小妖水性再好，此时也到了水下屏息的极限，而且“地狱妖瞳”还拽着她直往水底深处拖。穆武灵见状无奈，只能先丢下我，潜泳下去帮助她把m9死命拔了出来。

再后来的一次，小妖亲口告诉我，她一辈子不会舍弃这把匕首，因为这把匕首是穆武灵送她的。

赵祺觉得无趣，就坐到我身边与我攀谈。我和他虽然有过冲突，但总体上我对这个人还是有一些好感的。我们聊了一会儿，我知道他在老“德川号”上，被小妖一脚踹进那扇门后，进入的是新“德川号”的3层游客居住区，然后他在新、老“德川号”支离破碎的时空中晃悠了一圈，最终在新“德川号”被“地狱妖瞳”拖入水底前，跳入了海水，然后找到了一条救生艇，又碰到了穆武灵、小妖和已经昏迷的我。之后又看到“大狙”在水面上扑腾——似乎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泡得太久，已经不行了。

小妖主张弄死他或者任期自生自灭，穆武灵不表态，让赵祺自己看着办。赵祺心一软，还是把“大狙”救上来了。

“早知道爷就不救他，让他淹死、冻死在海里算！也不急，待会儿看到鲨鱼，直接喂给鲨鱼吃！”赵祺看着“大狙”，咬牙切齿地说道。

后来我们真的看到鲨鱼的背鳍在海面上穿梭，不过赵祺并没有真的把“大狙”扔给鲨鱼。

不久后东边的地平线便开始放光，白云逐渐被染红。火红的太阳慢慢升起到正空，在平静的海面上照耀出无数的波光。

穆武灵和赵祺轮流驾驶，不停地向北开，似乎是拼命地要逃离这片海域。起初我心里非常不解：“德川号”遇难前肯定会发出求救信号，救援船只马上就会抵达出事海域，我们不就能够得救了吗？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第一批抵达出事海域进行搜救的，应该是接近出事海域附近某个国家的海军，或其他公务船只。以穆武灵和赵祺还有小妖的身份，是绝对不想与这种船上的人打交道的。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

于是，小小的救生艇在海上可以说是漫无目的地跋涉了一个白天。期间，我们吃了艇上的压缩饼干、淡水和罐头，还找到了钓鱼的鱼竿，因此食物方面的事情我们并不是很担心。我们所担心的，是救生艇遇到风暴。

到了夜晚，我在救生艇上开始打瞌睡。迷迷糊糊之际，我听到穆武灵和赵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马达下面那个箱子，是你藏的？”穆武灵问道。

“对的，老大，我捡到的。”赵祺说道。

“你要那玩意儿干吗？”

“嘿嘿嘿嘿……”赵祺一阵干笑，把声音压得更低，低到我听不见的地步。

而穆武灵接下来却不再说话。

我当时根本不曾料到，他们的这段对话对我会有莫大的影响，当时的我实在是太累了，因此很快就睡了过去。

在海上漂流了大概两天的时间，我们遇到一条台湾渔船。赵祺出面交涉，求爷爷告奶奶，总算使得船老大相信我们的确是海上落难的人。不过船老大也是个仔细的人，说什么都不同意我们上船，只肯给我们一些食物，并且让我们使用他的卫星电话。于是赵祺用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将我们所在海域的方位告知了电话那头的人。

之后，我们的救生艇就在原地等着。大概到了第三天头上，一艘悬挂着菲律宾国旗的延绳钓渔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赵祺兴奋地脱下上衣，一边蹦跳，一边对着这艘远洋渔船挥舞衣服。那艘渔船也看到了我们，迅速靠了过来。

我想，这艘渔船或许就是属于穆武灵这伙海盗的。

很快，救生艇就到了渔船的旁边，渔船的船舷扔下了绳梯。小妖和赵祺分别爬了上去。我看向穆武灵，穆武灵淡淡地说道：“你先上去，我把这小猴崽子一起带上船。”说着，指了指“大狙”。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穆武灵这时候看我的眼神有点怪异。但我并没有觉察出这眼神背后的含义，在狭小的救生艇里憋屈了这么多天，我的内心是极度崩溃的，好不容易能够上一艘空间稍微大一些的渔船，我自然是急不可耐。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来到绳梯前，打算往上攀爬。

就在这时，我猛地觉得脖子后头一阵针刺样的疼痛，随即一阵麻痹感从疼痛处向全身蔓延。

在我失去意识晕厥前的一刻，我听到赵祺在渔船上的惊呼：“穆老大，你这是干什么？”

接下来的好几日，我都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度过的。时而完全昏迷，时而有些模糊的意识。

我记得，有一次醒来，似乎是躺在船舱中的床上。赵祺就在旁边看着我，低沉着声音说道：“这回你要吃点苦头了。不过，你会感谢穆老大的……哎……”我想要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居然连张嘴巴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很快又完全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