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略略皱眉,原本不大冷着的面色彼时更加沉了几分,“这杯茶是怎么回事?”
从左旁响起一道颤巍巍地声音:“是……是我端给她的。”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衣,看起来约莫双十年纪的年轻男子抖着身子站在一旁。
“什么时辰端去的?”那捕头冷声问道。
“是……是在她上台前约莫一刻钟的时候。”灰衣男子垂首答道,手心直冒汗。
“为何你要端水给她?”捕头再次发问。
“宛岚说她口渴,但那会儿巧宣又在忙别的事,我便帮她倒了杯水……”回答完,那灰衣男子背后已全被冷汗浸湿,心中忐忑不安,只希望自己不要摊上什么是才好。
巧宣?
夏锦年瞥向左旁,瞧见了一个面熟的脸孔,彼时她正垂首站着,低眉敛目,许是因为害怕,她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不知为何,夏锦年脑中倏然闪过那日在庙里躲雨时那张艳丽的脸以及那个清脆的巴掌声。
“将此人押走,带回衙门!”
浑厚的声音将夏锦年拉回思绪,她转眸时,捕快已经将那灰衣男子扣住。
“大人冤枉啊!我没有害她!”灰衣男子顿时面如死灰,挣扎着大喊。
捕头冷冷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冤枉自有大人定夺,带走!”
“冤枉啊…….”灰衣男子口还未喊出后面半句话,便被捕快押着出了茶楼。
“以他的性子不像是能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情来,会不会是官府弄错了?”与他同在一个戏班的人似是不大相信那灰衣男子会是凶手。
“谁知道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宛岚就与他不和。”
方才与死者同台的另一位花旦彼时已与戏班子其他人站在一处,目光从戏台上那具尸体上缓缓移过,最后落在被抓走的灰衣男子身上,眸光意味不明。
“是啊……”
众人一阵唏嘘。
凶手既然已找到,茶楼里的人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都推推搡搡的赶忙挤出茶楼,生怕被官府的人再多留一会儿。
连翘也赶忙拉过自家姑娘,说道,“姑娘,咱们也回去吧。”
顿了片刻,身旁没人回应,连翘侧过身,却发现自家姑娘正盯着不远处看得极其入神,不禁又喊了一声,“姑娘?”
夏锦年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可还未及接话,身子却猛然被撞到了一边,连翘失声惊叫,连忙伸手抓她却没抓住。
还未待夏锦年站稳,又被人推搡了一把踉跄的退后了好几步,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子,倏地,肩上一暖,有双大手将她扶住,避免她被人群推搡出去。
“锦年。”温润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这边来。”顾言之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一手伸开挡着推搡着急忙出去的人。
夏锦年侧身,见身旁的人是顾言之,心中松了口气。
两人走到另一侧人少的地方才停下,夏锦年站稳身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多谢顾兄了。”
因着他们离得近,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掌心处传来的热度令顾言之有些怔愣。
但不过瞬息便回过神来,白皙的面上染上了一层微红色。他微微松开手,轻咳了一声,温声道,“锦年不用这般客气。”
她正欲开口,一旁传来连翘急切的喊声,“姑娘!”
连翘远远的瞧见顾公子将自家姑娘护着出了人群,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担心顾公子对姑娘做什么,赶忙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到她身旁。
见自家姑娘相安无事,这才舒了一口气,拉着她道,“姑娘,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夏锦年却没急着回应,她朝四周瞥了一眼。茶楼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官府的人也撤了些,只留下几个捕快善后。
她的视线停在不远处正收拾东西的戏班子身上,脑中倏然闪过那个装了茶水的杯盏,她立时转身,“顾兄,你帮我照看一下连翘,我去个地方,马上就回来。”
“锦年要去哪儿……”
顾言之这句话还未说话,夏锦年已经朝戏台方向跑去。他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却轻轻扬起。
约莫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他便瞧着夏锦年从戏台处出来,远远的朝他挥手。他温和一笑,上前,弯了一双溪水般的眼蔼声问,“锦年可还有事情要办?”
夏锦年瞧着他面上的笑意,心里霎时间生出些愧疚来,忙歉意道,“没了。方才实在是麻烦顾兄了。”
顾言之摆了摆手,“应当是我说麻烦才是,本想带锦年来听听戏曲,却没想到险些让锦年惹上了麻烦。”
“不麻烦的。”夏锦年忽而一笑,一双眸子微微弯起,“我应当是要谢谢顾兄才是。”如若不是他将自己带来茶楼听戏,恐怕她还碰不上这案子。
谢谢他?
顾言之略略蹙眉,满腹疑惑的看向她。
夏锦年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忙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那我送锦年吧。”顾言之道。
“也好。”夏锦年也不矫情,应承下来。
离开茶楼时,时辰果然已经不早了,夕阳渐渐落下,马上将迎来黑夜。
也是此时,荣州城远离街心的一处宅邸里一词点了灯,院里亮堂堂的,恍如白昼。
“主子,京城送来急件。”从屋里传出一位年轻郎君的声音。
苏清让伸手接过,蒋信拆开来,目光落在宣纸上,可不过片刻,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眼下更是沉了几分。
他将信搁到案上,沉声道,“人带回来了?”
“回主子,人已带回来,关进了那边的耳房。”沐泽回道,他微微抬了抬眼,半响,再次开口,“主子,言默在门外候着。”
“进来吧。”苏清让头也未抬的道。
门外的言默闻言,片刻不敢耽误,推门进屋。
他一进屋,便径直跪在屋内中央,垂首,“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上方没有声音。
苏清让伸手从案上拿了一本折子,低头兀自看了起来。
言默不敢动,也不敢抬头,只得继续跪着。虽已是傍晚,但他的脑门脊背上竟全是汗水,脑袋上的汗汇聚成滴,顺着脸侧缓缓滑落,痒的难受,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沐泽也垂首候在一旁,不敢言语。
约莫过了一刻,苏清让才缓缓抬起头来,“姑娘受了几处伤?”
“一处,在脖子上。”言默如实回答。
“脖子?”苏清让抬眼,朝他瞥来。
“是。”言默顿时感觉到周身袭来铺天盖地的冷意,仿若是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般,可偏偏心里却烧得快焦糊。
半响,苏清让缓缓道,“下去领十鞭,下不为例。”
“是。”言默垂首恭敬回道,心里却松了口气。
“那耳房那位…….”言默又问。
默了片刻,苏清让长眉略微挑了一挑,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凌厉,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人已经无用,那便杀了,不必留全尸。”
言默应下,正欲起身退下时,只听上头传来淡漠的声音,“她为何没一同回来?”
言默心里一突,斟酌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姑娘吩咐属下先将人带回山庄交给主子,她自己让那位救她的蓝衫白面郎君送她回来。”
言默说完,不安的看了苏清让一眼,大气都不敢喘。
“哦?”苏清让抬眉,“白面郎君?”
言默心里又是一突,只得道,“是,听姑娘说唤他‘顾兄’,说是她与主子也都认识……”
顾兄?唤得倒是亲切的很。
苏清让微微眯起眼,嘴角扯出个弧度来,眼神微深,食指轻点着几案,扣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声一声敲得言默心里跟着突突的跳,额上的汗又冒了出来。
屋内静谧片刻,再次响起苏清让凉薄的声音,“退下吧。”
“是。”言默顿时像卸了大刑一般,心里松了口气,旋即持重沉稳的退出去。可一出房门后便立刻飞奔起来。
言默离开后,苏清让闭了眼,半刻钟后才缓缓睁开,出声道,“沐泽。”
“属下在。”沐泽立时上前,恭谨道。
苏清让拢了拢长眉,“上次在淮安遇到那个男子,可是叫顾言之?”
“是…….”沐泽脑门上冒汗。
苏清让微微眯起眸子,眉头皱得更深,半响没说话。
主子没发话,沐泽自然不敢多言,只得垂首愣在原处,着实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
半盏茶的工夫后,苏清让才说道,“去查查他的底细。”那日在淮安街上他一人便将疯了的马匹拦下,他相信一个普通男子可不会有这般能力。
沐泽顿了顿,旋即立时应下,“是,属下这便去查。”
“等等。”沐泽正要退出房门时,苏清让却叫住了他。
沐泽怔了一下,“主子……”
苏清让叹了口气,“算了,不必去了。”
沐泽愣了半响,确定没听错后才拱手应了声是,随后垂立在一旁,心里直犯嘀咕。他家主子一向都是稳重的性子,说一不二的,这次怎么就…….
沐泽顿时想明白了,主子是一碰上姑娘的事儿便变了一个样,果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苏清让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彼时的他心底浮起一丝浮躁来,他靠回长椅,长舒了一口气,可心底的烦躁怎么也下不去。
半响,他伸手将旁边的茶杯拿在手中,垂眸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像是十分困惑,“沐泽,你有没有发觉,我最近越来越怪了。”
沐泽愣了愣,这话要怎么回答?虽说他确实是觉得主子最近有些奇怪,尤其是遇到姑娘的事,但他不可能直接说出口啊,除非他不要命。
沐泽咽了咽口水,不安的看了一眼苏清让。
苏清让抿了一口茶,随即将杯盏搁到案上,发出“嘭”的一声,“沐泽你说,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