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苏清让的面容半遮半隐,看不清他彼时的神色。
但就因着这毫无感情的三个字,跪在地上玄衣暗卫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须臾,他咽了口唾沫,复又道,“李家和张家合谋的那件事,属下已查清楚。”
说完,他悄然抬首瞟了一眼主子的神色,但又飞快的收回视线,垂头等待吩咐。
半响,苏清让将茶杯搁下,发出“噔”的一声,目光重新落在放置在桌上的那封信上,唇边扯了个似有若无的弧度,“你说,朕是不是愈发善良了。”
那暗卫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里突了一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说善良,谁不知道他们这位主子,也就是当真圣上从继位以来一向杀伐果断、赏罚分明,对于朝廷和其他事颇有些手段。
但他仍旧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仁君,对待百姓一直都是善良的,而且对下属也是极好的。
暗卫有些不安地看了苏清让一眼,大气也不敢喘。
苏清让也并未有让他作答的意思,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暗卫,“将这信交给沐泽,让他照信上所写办事。”
“是。”暗卫忙探身接过信封,遂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句,“那主子这边要不要属下……”
“不用。”苏清让缓缓抬眼,抬手道,“我这边自有打算,你先回去吧。”
暗卫顿了顿,虽说担忧主子的身体和安全,但作为暗卫他也只得服从命令。
他只默了两息便无声应下,如鬼魅般闪身出了屋。
暗卫离开后,苏清让仍垂眸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
半响,他重新拿起那封信,眸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冷,“宁相,你这只老狐狸还真是半分都不顾及朕,手倒越深越长了。”
他看着那封信,掌心倏然收紧,周身迸发出惊人的气势,霎时间,原本平整的信纸在他掌心化为了碎屑。
片刻,他收起内力,肃然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前。
盯着外间沙沙作响的竹叶,一贯清冽的眸子逐渐幽深冷冽起来,眼神讳莫如深。
以往他做的那些事可以看在他同高祖一同打天下,又是三朝元老功在朝廷的份上从轻处罚。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竟打起他身边人的主意来,还妄想将手伸进后宫……
他倒要看看,这只老狐狸的手到底要伸向何处!
良久,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将好瞧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手中抱着瓶瓶罐罐出了另一间竹屋,走到屋外蹲下又忙碌开来,也不知在倒腾些什么。
瞧见她的身影,苏清让原本不大好看的脸色霎时变了一变,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
碧翠的竹林,加上她蓝白的身影,俨然一幅他永远都欣赏不尽的画卷。
而在外忙着给这些瓶瓶罐罐消毒的夏锦年自是未曾察觉到屋内有一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双凤眸中全是暖意和诉不尽的宠溺。
夏锦年将先要用的器皿消毒完后起身又回了屋。
这一趟趟折腾下来,原本就有些不大舒服的腰身现下是更加不舒服了,小腹处也引引作疼。
以往跟着警署查案时也偶尔会遇到自己来着大姨妈的时候,可也没这般不舒服过。
看来自己的身体是真大不如前了,难道是来这里后身体给养娇了?
约莫就是这样了。
她叹了口气,在红泥小火炉旁的木椅上坐下,一边叹气一边搅着锅里的土豆,好让土豆汤不糊锅底。
须臾,她下了个决心,有时间还是得锻炼锻炼,否则过不了多久自己恐怕也会被养成那些闺阁中的千金小姐那般弱不禁风。
苏清让过来时,正好瞧见她坐在小火炉旁皱着眉头。
因着夏季的天气,在加上在火炉旁本就有些热,她鼻尖冒了些细小的汗珠。秀发也只用了发带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一看之下还有些许的可爱。
许是想事情想的入了神,连屋门口站了口人她都浑然未决。
一旁锅里的水沸了,她起身弯腰作势要去端锅。
可水还在半空中,便有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
“你去那边歇着吧,我来。”
夏锦年顿了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颇为熟练地将锅从炉上端下,随后又问道,“放哪儿?”
“放地上就行。”夏锦年顺口接了句,心头却是惊讶无比。
苏清让依言将锅放置在地,直起身转眸时却见夏锦年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
他笑了笑,道,“阿锦这是怎么了?”
夏锦年回神,忽而有些尴尬,转身回到小火炉旁坐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其实她完全没想到之前那沉稳冷冽的一国之君彼时正帮她端锅,而且动作还这么熟练,完全看不出半分国君的样子来。
即使她不说,苏清让也知道她的心思。
迈步到她身旁,又随手拉了木椅在她旁边坐下,视线驻足在她中搅拌着的手上。
唇边缓缓开口解释,“以往每回母后生辰时,父王便带着母后和我去清远山庄住上一阵,那几日都是父王亲自下厨,我也偶尔去帮上一帮,所以这些也就熟练了。”
夏锦年霎时明了于心,难怪了……
她就说怎么他堂堂一国之君对厨房这些事竟很是熟练,古代不都讲的都是什么“君子远庖厨”么,何况是君王,不过看来他那位父王倒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主。
心中带了丝好奇,她抬眸看向苏清让,却无意间发现他那双黑眸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眸中情绪。
她想抓住却只在片刻便消失不见。
霎时间,夏锦年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开口想要询问,可终究是觉得他的私事不大好问。
将话在嘴边过了一过,又随便问了句,“那你现在不也是君王么,怎还做这些?而且古人不是老说一句‘君子远庖厨’么。”
其实她这句话也只是随便地调侃一句,也没想让他作答。
可未曾想,苏清让却很是正色地回了,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因为你。”
夏锦年默然了,脸颊不由热了几分,伸手一摸,微微烫。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浮动。
即使他们两人已然表明心迹,可面对他毫不遮掩的灼灼目光,夏锦年仍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虽说她也看过些爱情电视剧,以往在破案时也遇到不少关于情感方面的案子,可终究是纸上谈兵,而且她又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总有些不知所措。
现下心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得飞快,她只好将视线放在那锅土豆上。
看她一直在神游九天,脸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他那句话还是因着火炉散发的热气。
苏清让微微扬唇,终是忍不住提醒,“阿锦,锅里快糊了。”
身旁戏谑的声音提醒。
夏锦年,猛然回神,惊呼一声,迅速拿了铲子搅了搅。
用于培养基溶液的土豆汤不能煮太烂当然更不能糊了。
她紧张地将锅底搅了个遍,仔细检查发现并没糊,煮的程度刚刚好适合做培养液。这才重呼了一口气,要是真糊了,那这锅土豆汤倒是真浪费了。
将铲子放一边,伸手欲端起锅。
“我来。”身旁的苏清让眼疾手快的先她一步将炉上的锅端了下来。
夏锦年看着他,会心一笑,旋即转身去拿容器。
待土豆汤稍稍冷却之后,她便将其乘进容器里,放置一旁。随后又接着走到一旁蹲下,打开锅盖,将收集的蒸馏水一一收进瓶罐里。
之后又重复地往锅里加水端上火炉。
看着她一直忙碌的身影,苏清让心头有些心疼,“你身子不好,别太累了。”
“时间紧迫,不快些提取出青霉素的话,村里的疫病也不能很好的得到控制。”夏锦年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地回道。
听了这话,苏清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青……霉素?”
夏锦年恍然发现自己又在他面前说了个他不明白的词,叹了口气,她轻咳了两声,道,“这个我之后再给你慢慢解释,总之就是这个药提取要一些时日,所以我得赶紧抓紧时间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而且……”
她顿了顿,将手中其中一个收集完的蒸馏水瓶小心的放到别处,随后才又说道,“而且,我有些担心言默和连翘,快些提取出青霉素我们也好去找他俩。”
“况且,我们俩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越耽误你的事。”
收集完锅里剩余的蒸馏水,夏锦年直起身来呼了口气,又重新回到小火炉旁,盯着炉上的一锅水。
所以她为了得疫病的村民和他的事不顾自己的身子一直忙碌……
担心染有疫病的村民,担心言默和连翘的安慰,担心会耽误他的事。
苏清让看着她有些微红的侧脸,心底那处的情愫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而某个决定正自心头慢慢攀升。
半响,他忽而道,“阿锦果真很有味道。”
“啥?”夏锦年转眸,瞠目结舌地看向他。
这厮又想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苏清让面上笑意更盛,就连那双黑曜般的眼眸都染上了一层笑意。
他不慌不忙,缓缓道,“有母仪天下的味道。”
“咳!”夏锦年一个晃身,险些从木椅上跌下来。
他这话还当真是惊世骇俗了。
母仪天下?呵呵哒。
就算被打死,她也不要什么劳什子母仪天下,一辈子被困在后宫,为得到一个被割得七零八落的爱成天和后宫女人勾心斗角。
想想都觉得心累。
夏锦年抽了抽嘴角,干笑了两声,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可她还不知道,有些事,不论她是愿还是不愿,都是命中注定的。
见她似是并不大感兴趣,苏清让也不着急,反正她眼下就在自己身旁,时间有的是,他可以慢慢来。
想到此处,他原本微扬的唇角彼时更是勾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而某人却还不知自己早已被某只狐狸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