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塔中,容染就被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
方才在塔外所见,塔的最底层不过十余丈宽,可现下容染眼前的分明是一座完整的城池。屋舍阁楼,鳞次栉比,白玉石砖铺就平整地面,触目可见之处皆恢弘有致。
她们大概在城池南部,背后是紧闭的城门,眼前是平坦宽阔的街道。街道笔直,一直通往城的深处,与城中高耸入云的建筑物相连。
容染定了定神——那建筑物原来是一道矗立的灰白石柱,以灰白石柱为中心环绕着旋转的阶梯,每一格白玉阶梯都悬空漂浮着。
容染心下赞叹不已。
街道左右的店铺都闭着,但是店铺的牌匾好好的挂着。一眼望去,衣食住行各类应有尽有,且许多店名颇具心意,装饰亦是异常精美。
庞大的建筑群,雄伟的通天石柱,各处创意独到的细节,这绝非集寥寥数人之力就可以达到的程度——这座城池,若非集结千百人智慧的产物,那便必然是世上当真有这样一座城池存在。
明明空阔无人,容染却能从城池布局中感受到生活的气息,她私心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还有一点。区区一座孤塔自然容不下这样一座城池,显然她们身处于某种拼接空间的强大阵法之中,布阵之人的实力也必然强得可怕。
上一次见到类似的阵法是在朴心寺。如怀镜前辈所说,朴心寺的空间大阵关联着补天石,想必布阵之人必是远古大能,此处恐怕也是某位远古大能的手笔。
缇安在一旁兴致高昂,嘴里念念有词,手里还拿着她的书本和笔写写画画。容染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却也能感受到她语气中满溢的惊叹和新奇。
两人语言不通,便只是各自逛着没有交流。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容染正专心看着各处墙壁窗栏角落的花纹,缇安突然靠近过来拉了拉她。
“怎么了?”容染下意识问。
缇安也听不懂她的话,便只是弯了眉眼笑,在她面前展示自己书本的一页,用笔指了指。
那一页画了她们走过的一小片区域,画得清晰形象,右上方画了石柱。见容染专心看着,缇安拿笔画了一条连接她们所在之处与石柱的箭头。
从外头看,这座塔有许多层,那么她们前方的石柱与阶梯想来那便是去往上一层的阶梯,缇安应该是想去那儿。
容染会意,点头。
缇安得到了容染的意见,转了下笔,又拿着书本走到前面去了。
缇安在记录街道左右,容染亦在观察。建筑的风格与高塔外部一致,最吸引容染注意力的是墙角砖石上精致的雕刻纹饰,与容染所持乾坤妙意令符面上的花纹非常相似。
容染在前世今生游历的过程中没有见过类似的城池。这座城池与容染见过的俗世城池全然不同,整体风格与华帝相关的各处遗迹风格相似,那么它出现在这座塔里究竟有何意义?
容染怀着这样的疑惑边看边走,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缇安的惊呼。
缇安所着特殊衣物完全为战斗设计,轻便简装让她动作格外灵活。她旋身后跃一段距离避开飞来的金芒,将书本和笔揣进了腰间口袋里,微微压低了身子,严阵以待。
容染迅速赶到她身边,传音问道:“你还好吧?”
数丈之外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女子身量高挑,身姿矫健,但身上的红袍仍显得过于宽泛,左手凝结冰雾,右手攥着一团火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方。
缇安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伸手轻握容染左手,问:“这个人敌意好重,容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容染刚想说自己可以出声询问,红衣女子突然冷哼一声,攻了过来。
她的动作极快,容染几乎没有看清时她便已经来到两人身前。火焰与冰雪环绕着她卷积,在靠近的瞬间交缠成剑冲向容染,冲击激荡空气,发出尖锐鸣响。
容染心叫不好,危急之下第一反应便是张开防御阵法,阴阳鱼旋转激越迎向冰与火。
容染并没有自信能够接下这一招,不过缇安显然是值得信赖的队友。几乎是同时,缇安纵身挡到容染身前,容染看见她手间有一朵美丽的黑色花朵绽放,花朵中诞生一柄美丽优雅的银白长剑。
缇安反手挥长剑切碎了袭来的冰火灵力,红衣女子正好逼到她面前,左手握住凝结的冰刃直刺向缇安腰腹。缇安见状,反应奇快,左手整个被奇异符号画成的纹路缠绕,明暗闪烁的符纹加持之下,缇安一拳撞开了红衣女子的冰刃。
容染得以趁机远离这两人的战局。
红衣女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退了几步,停身,看过来的冷漠眼神中包含了一些别的什么复杂情绪。
但其中绝无停手之意。
果然,红衣女子攻势再起。她右手中出现一柄弯刀,弯刀形如残月,刀刃左边冰蓝右边火红,以中央为分界线波涛般左右浮动。
红衣女子握刀迅速切近缇安,缇安自然挥剑迎接。红衣女子动作迅猛,弯刀每每往缇安要害切入,但缇安同样剑术纯熟,银白长剑舞动间仿佛月光洒落银辉。不过片刻之间,容染已经听到七声兵器撞响的铮鸣,余波四溅,缇安因力量不足不得不连连卸力避让,被逼退一丈有余。
容染与缇安尚不熟识,因为不知道如何与缇安配合为好,她不敢贸然加入战局协助缇安,只得利用空当布置辅助阵法。
以冰裂剑为中心,碎裂冰纹向外延伸出奇异纹路绘出巨大阵法,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辅助阵法并非为缇安提供加持,而是以红衣女子为目标,风雪与冰雾不断卷向红衣女子,让红衣女子不得不分神稍作应对。
有容染阵法帮助,缇安尚能接下红衣女子来招,但容染也看得出缇安的动作比之前缓慢几分。从外放气息的压迫感来看,红衣女子的境界应该是高于缇安的,缇安能如此应对已经很不容易。
但现在该怎么办?
缇安不是红衣女子对手,这样打下去几乎必败,可是她们身处高塔阵法之中,在这座仅有表象的巨大城池里全无藏身之地,迟早会被红衣女子追到。
触发剑穗的阵法,或者使用容染自己的后招,也许会破坏空间阵法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暂时不做考虑。
从城中石柱的阶梯上去后可能是什么新阵法,容染也许可以利用自己的长处找到能避开红衣女子的生路——也许找不到,但这是目前最值得一试的机会。
如果没有,再考虑用粗暴一点的解决手段。那么,这里距石柱有三个街口与一段广场,若诱导红衣女子去往反方向,脱身时用阵法阻拦,应该能争取到足够逃跑的时间。
容染需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缇安,不得不稍微靠近几步想要传音。然而红衣女子早看她不顺眼,她刚靠近两步,红衣女子左手随意挥出数道冰刃,疾风暴雨般扑向容染。
缇安得了机会稍稍喘气,定神,沉眸,脚下地面生出黑色线条织就的花。
容染有自己的阵法加持,旋身闪避有惊无险,正想传音,突然感受到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伴随着轻微的声响。
灵力波动在往这边靠近。不过一瞬之间,强大压迫力如风暴降临般倾轧而来,在磅礴澎湃的灵力威压之中,一柄朴素无华的无刃之剑如脱狱之龙激射而来!
是不工。
下一个瞬间,不工墨色剑影绞着冰白锋刃,卷动风声发出龙吟般的呼啸,精准无误地切入缇安与红衣女子交手的身形之间,轻易撞飞红衣女子手中弯刀,又穿身而过,没入另一边的墙壁之中。
红衣女子失了武器,避无可避,被缇安一剑刺入左边肩膀。
但容染无心于暂时取得上风的战局,只是下意识地转身去寻找某个身影。
下一刻,慕苏与炎卿予曲酒三人出现在容染眼前。
被惊喜淹没的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酸涩感萦绕心头,容染看着慕苏,最终只低低叫了一声,“师尊。”顿了顿,又一派自然地招呼,“炎前辈,曲姐姐。”
慕苏向她微笑,声音低沉又温柔:“阿染。”
另一边,缇安并不想取女子性命,又知道女子估计听不懂自己的话,所以准备将女子擒住问容染要如何处置。
缇安拔出剑,那女子吃疼倒退两步,捂了自己受伤的肩膀,却突然开口:“你是,第一个,跨越‘墙壁’的人。”
女子话说的有些磕绊,但的的确确是缇安家乡的语言。
缇安愣了一下,伸手去擒握女子胳膊的动作停了,下意识反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因为惊疑而提高了几分,又是对容染慕苏几人来说意义不明的突兀语言,容染慕苏几人还未来得及多说两句,便因为这边的变故转移了注意力。
红衣女子却不理会缇安,喉头一动似乎咬碎了什么,身前立即出现一连串拳头大小的金色光球,闪闪烁烁。
炎卿予反应最快,飞身跃到最前方,双手展开引出巨大火凤。凤凰嘶鸣,振空飞翔,澎湃烈火形成的炽热阵法,将接连不断的爆炸全然挡下。
慕苏见状,就近护住容染,展开剑阵,墨色龙形漫天飞舞。曲酒没什么事好做,默默地看了看容染,又看了看缇安的背影。
连续十余声炸响之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炎卿予确认安全无虞,这才放心的收了阵法。
红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看来是逃掉了。炎卿予看了前方石柱一眼,回过身来准备关心一下后辈:“你们没事吧?”
她这般说着,目光自然而然落到缇安的身上,愣了愣。
缇安听不懂炎卿予说话,歪了歪脑袋,与炎卿予目光相接,露出一个像毛茸茸小动物般乖顺的笑。
炎卿予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笑容僵在脸上,染上了几分苦意。
慕苏收了剑阵,一边和容染曲酒一起走近上来,一边问:“阿染没事吧?”
她见炎卿予表情微妙,下意识也看向缇安,眼神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没事的,师尊。”容染不敢直视慕苏,便没发现慕苏的表情变化,轻松道,“我方才险些就是逃跑的人了,幸好师尊及时赶到。”
看这红衣女子引发爆炸毫不手软的样子,她却束手束脚,看来是她想太多了,还怕破坏了空间大阵。
慕苏敛了眉眼,垂眸,温柔笑意中怀了几分无奈:“阿染胆子大了,一个人也敢进这种地方。若我们没有赶到,你们又该如何是好?”
容染有些微不好意思:“我已想好脱身方法,师尊不用担心。”
慕苏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笑容温柔,声音也温柔,“我不担心。阿染等着回去受罚吧。”补充,“连带私自下山的罚一起受。”
容染终于后知后觉的心虚起来,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乖顺应道:“是,师尊。”
“可有不服?”
“没有。”容染苦着脸,语气仍旧乖顺,“徒儿知错了,徒儿应该的。”
慕苏教训容染去了,曲酒却仍看着缇安,而且炎卿予看缇安的表情更是过于微妙,缇安就算不懂得她们的语言,也知道这两人看自己的表情怪得很。
缇安不由得多看了炎卿予两眼。
眼前只有一个容染稍微熟悉些,虽然那副表情似乎是在被长辈教训。缇安趁容染和慕苏说完话的间隔捉了容染的手,问:“容染小姐,这些人都是你的长辈吗?为什么她们看我的表情这么奇怪?”
慕苏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炎卿予的表情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