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寿辰上热火朝天,与此时此刻后院清幽静寂形成鲜明对比。
老太爷的轿子被沈芝命人安放在池塘边空地处,远离火源的地方。
有个小丫鬟守着。许是太过无聊,她竟靠在边上打起了盹。
沈璃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左瞧右看,附近有棵树,正好将她身影盖了过去。
她透过树叶间隙,一双眼紧紧盯着轿子处,四周静悄悄的,人迹甚少。
应是都去前院忙活了。她这样想着,回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烛灯,火芯中发出“嗤嗤”声,火苗欢快跳动着,愈燃愈明。
曳地罗裙旁,有个小木桶,里面依稀可见装了些东西。
“呵呵……”沈璃不知想起何事,轻笑两声,倒了杯清酒,仰头饮尽。
而后,一手提起小桶,一手持着烛灯,一脸漠然起身缓缓朝轿子走去。
“等等!”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跃出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沈璃吃惊地看了面前人一眼,扭开头,不管不顾欲绕开他。
“你要去做什么?”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寸步不让。
沈璃着急了,抬眼恨恨瞪着他,咬牙切齿:“李长盛,你想怎样?别阻拦我,立刻让开。”
“你可知那是谁的轿子?若是被发现是你烧毁的,以老太君对它的珍视程度,指不定会报官。届时……”
“够了。”沈璃情绪失控,厉声打断李长盛。
“不就是报官么?现在我什么都没了,也不怕见官。再说了只要你不宣扬出去,还有谁知道是我?”
李长盛很快猜中沈璃心中想法,她是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到时查不出是谁,老太君便会将怒气撒在沈芝身上,怪罪于她妹妹。
他不知她因何事下了此决心,到底不想教她的双手染上腌臜,遂抢过她手中的东西。
“这些事让我来做就可以了。”
沈璃愣了许久,由着他夺走木桶及烛灯,方才反应过来。
他动作倒是快,不一会功夫已经步至轿前,把桶中所装之物尽数浇到轿子上,挑着烛灯看了看。
李长盛对自己揣的什么心,沈璃不是傻子,他偶然流露出的情意,多多少少被她感受到了。然而,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接受一个身份地位与自己有着天壤之别的人,她打从心底瞧不上这个男人。
即使他在一众下人中,长相才华皆远远高于他们。可毕竟是贱籍,哪里配得上她堂堂将军府小姐?
呵……沈璃冷冷投去个嫌弃的眼神:傅家一个不怎么忠心的下人,也妄图肖想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笑至极。
“我的事我自己动手,不劳烦你!”一句话说得客气疏离。
李长盛失神的时间,一个不小心被不知何时靠近他的沈璃,一把夺回了烛灯。
他略微露出不悦的神情,心口略微一痛。这个女人从始至终,跟他界限分明,算得清清楚楚。多年闯荡告诉他:要么她对自己不屑一顾;要么她从来性格就是如此。
在他看来,前者居多。如此更加不能教她如愿了,偏要让她跟自己纠葛不断、牵扯不清。否则都对不起自己长此以来暗搓搓的念想。李长盛坏心地想,扯起唇角阴森森笑了笑。
“还是我来,我帮你。”
他借着会武优势,长手一提,不费吹灰之力从沈璃处拿到了烛灯,随后抬手高高举起。
沈璃登时气闷,压低了声音:“你速速还与我,我的事跟你无关,还望你不要掺和进来。不然于你于我,皆非好事。”
“够得着就拿回去,我再不插手。如何?”
“你……”
“我什么我?我怎的了?”
李长盛言语轻佻,微微凑近沈璃,喷出的气息打在她脸上。
一时间沈璃羞愤交加,本着赶紧捞回烛灯,好与这厮再无瓜葛的心思,攀上他的胳膊。
手臂之上紧实有力的肌肉,透过衣物传过来,温热而含着莫名的诱惑,使得沈璃一张脸涨得通红。她从未和任何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茫然无措的滚烫心思,拉回她发散出去的思绪。
可恨!李长盛定是故意为之,想教自己难堪。
想罢,沈璃抬脚,一脚狠狠踩上他的。李长盛吃痛,干脆惩罚性地将人拉入怀中,紧紧圈住。
“啊!”沈璃惊呼一声,动弹不得,挣扎的功夫吵醒了旁边打盹的丫鬟。
“沈大……”小姐二字还在口中,丫鬟便被率先反应过来的李长盛敲晕,昏睡了过去。
而沈璃正好抢到了烛灯,刚到手还没来得及作何打算,身子不稳,往后一翻,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两人看着迅速燃烧起来的轿子,面面相觑。
寿辰上,沈芝为规避前一世请杂耍表演带来的乱子,特意改换成唱戏的班子。
以往京中甚少有高门大户会请人唱戏,沈芝这番可算是别出心裁。客人们见此稀奇得不得了,沉浸在一声声清脆唱曲中,只有沈芝一颗心定不下来,四处遥首张望。
姐姐呢?怎的从先前开始便没见人,真是奇怪。
碧雪绕过客人,走到沈芝身侧,低声说道:“小姐,婢子看过了,没见着大小姐。不过……”
碧雪语气一顿,犹疑不定。
“不过什么?”
“不过有人看到大小姐寿辰表演开始之前,离开了,像是朝着池塘方向去了。”
“姐姐应是去散心了。也怪我,这么热闹的场面,父亲母亲才去了不久,现下她瞧着心中多少会难受罢。”
“你在此候着吧,好生看着,有事派人知会我。我去池塘见见姐姐。”
说罢,沈芝起身,不小心撞了身边某位夫人一下,歉疚地笑笑。
沈芝才起身,傅青宓就瞧见了,立即不动声色尾随其后。
“你去哪里?”
沈芝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由诧异转身。她记得,看唱曲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中亦包括了他。这人到底怎么跟着自己出来了,她要去找姐姐啊……
也许……他知道自己是去找姐姐的,特意跟出来呢?
“听下人说姐姐提前离开去了池塘边,我预备去寻她。”
傅青宓沉吟片刻:“我也去。”
果然么?沈芝不想计较过多,忽略下心头一抹情绪。
“好。”
两人并肩沿着长廊,过桥,再走了一段石板路,看到了池塘。
怪了……怎的隐隐看到了水面泛着些火光。沈芝忽地抓住脑海中浮起的一丝不妙。
她说怎么看着那处眼熟,不就是此前特意令人放置轿子的地方吗?
沈芝加快脚下步子,傅青宓面露疑惑跟在后面。
然而,两人来到空地处之时,已然晚了!老太爷的轿子被旺盛的火势吞噬。
旁边不远处地上,躺着个丫鬟,静悄悄的。火光照耀之下,隐约看到一摊暗红色液体。
一种不祥预感升上心头,沈芝奔过去蹲下,扶起丫鬟摇了摇,没甚动静又伸手去试鼻息。
心彻底凉了,没气儿了!
“这可怎么办?”沈芝慌了神,眼尖看到池塘阑槛旁,有只木桶,遂手忙脚乱去抓桶盛上一桶水。
“来不及了。”
傅青宓拦住她,嗓音嘶哑,神色中难掩的悲痛之色,是她上一世便见过的。
“我查探过了,轿子周围被浇了东西,你的这点水,起不了作用。”
末了,又补了句:“看情况,应是烧了些时候了。”
闻言,沈芝一下像被抽尽了全身力气般,蹲坐到地上。木桶一歪,水全洒在她身上。
终究躲不过么?她百般小心,处处打点。
“还是重走了一遍老路。”沈芝喃喃道。
“你说什么?”傅青宓边挪开木桶边替她擦拭裙摆之上的水,却无济于事,衣衫尽湿透。
“没什么。老太君的寿辰,我已经很努力做好了,但还是没能防止意外发生,是我思虑不周。”
话音未落,傅青宓转头扫了眼,定下心神,初步判断了下。被浇了东西的轿子,断气了的丫鬟。一幕幕不寻常皆显示是有人暗中使坏,此人是谁呢?目的又为何?
“勿慌,想来是有人故意烧毁轿子。你好好思量一下,有无怀疑之人?”
是啊,沈芝点点头。对!定是这样,傅青宓说的没错,为了避免轿子发生上一世被烧毁的结局。她不仅将轿子抬到了池塘边,还派人守着了,还是发生了同样的事。如此可以护着,如果不是有人故意,那又是什么?
“婶娘么?”
“婶娘?”傅青宓重复了一遍,“你可知她的动机?”
沈芝冷哼道:“她巴不得我被老太君惩罚,定是她做的。”
说完,沈芝又有些不确定。不对,余氏一直陪着众夫人,从午后至今,她哪里来的功夫呢?万一她提前布置了人?
但她一直派人盯着的,并未回禀说她有何不纯的举动。
“且容我仔细想想。”
傅青宓嗯了声,伸手拉起沈芝。“先回房换身衣服罢。此处由我派人守着,你快去快回。”
“不……”他眼中坚定传来,沈芝噤声。
“乖,夜里凉,我担心你身子。”
于是,沈芝不得不将剩余的话咽回去,重重点点头,转身离开。
傅青宓若有所思,对着烧毁的轿子及死去的丫鬟,思绪全无。
这般希望芝儿受惩罚么?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