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轻轻搭上沈芝的肩:“我在等你。可你总也不来。”语气里带着些委屈意味。随后,陵舍立即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讪讪收回手。
沈芝转身,惊魂未定之余,仍强装淡定扯着唇角笑吟吟回应:“我这不是一接到消息就赶去见先生么?”她不大适应这样的陵舍,过于亲昵的说话方式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
错还是要认的,她缓缓抬起头,仰视陵舍:“昨日之事是我武断了,误会了先生,沈芝在这里同你赔个不是。”
“所以?”陵舍笑笑,“吱吱想与我打听那日的情形?”
咳咳,这算是一方面原因吧。可是,沈芝怎么能容许它这么赤裸裸说出来。遂连连摇头否认:“不,先生怎么会这么想?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总归需要还你一个交代的,否则不就教你平白无故受了冤枉?”
她一本正经硬生生将理由说得无比正当。
陵舍低低“嗯”了声,她的想法总是那么容易看出来,几乎和小时候一样。
那次云姨带着他们两人去街市,她看到别的小娘子手里握着串红红圆圆的小球球,馋得流口水。
“阿舍哥哥,那是什么,芝芝也想吃。”
说来他那时太迟钝,竟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渴望。
“冰糖葫芦。云姨身上没有钱了,不然可以给你买一串。”
“哦。”她瘪着小嘴,眨巴眨巴着大眼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他分明是牵着她的手,才去帮着云姨提些东西,转个身人就不见了。
再次找到人之时,她已经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揪着,一阵数落。
“你这小娘子,怎的手脚如此不干净?趁着我不注意偷我家糖葫芦,没钱还吃什么糖葫芦?你配吃吗?啊?”
小贩说着,恼火得紧,甚至要拳脚相向。
“呜呜……我没有想偷的,阿娘有银钱,会……”
“会什么会?看你穿的补丁打块的衣衫,还有银钱,我呸!”
他见着那小贩卷上袖子,抡起巴掌扇了过去。
“住手,你作甚怎的胡乱打人?以大欺小?”他一头将小贩撞开,结果那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她哇哇大哭,害怕得跑到他身后藏起来:“阿舍哥哥,救救芝芝。”
“胡乱打人?打的就是她。”小贩爬起身恶狠狠瞪着两人,拍拍衣袖,脸一横,高声嚷道,“诸位乡亲父老,看好了啊,这小娘子偷了我家糖葫芦,不给银钱。现在这小郎君还来诬赖小人,今日别怪小人以大欺小,非得给他们些教训不可。”
“且慢,你是说舍妹偷了你家糖葫芦?”
起初,他是不信的,但看着她沉默垂头的模样,心中有八九分肯定。
遂蹲下身子问道:“芝芝,你当真偷了人家的糖葫芦?”
她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芝芝没想偷,只是想想尝一口,等会……等会就让娘亲来付账。”
“不问自取便叫偷。芝芝,你怎么……”他才说了这么句重话,眼前的人马上吧嗒吧嗒掉金豆子。
“芝芝错了,阿舍哥哥别气恼芝芝,芝芝没吃过糖葫芦,只想尝一尝,没想偷的。”
她哭得伤心,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他没有办法,只好将攒下来预备去学堂的钱挪了些给小贩。
“依我看呐,你以后别叫芝芝了,叫吱吱,小老鼠偷东西时,吱吱叫的那个吱吱。”
“什么吱吱?芝芝就是吱吱呀。芝芝不是小老鼠!”
她在他背上扑腾不依不饶。
“好好好,日后芝芝别再去不问自取拿别人的东西,阿舍哥哥就不叫你吱吱。”
陵舍沉浸在回忆里,并未察觉沈芝疑惑的目光。
“先生,先生……”
沈芝一连唤了好几遍,见人都没什么反应,如同失魂了般:“陵舍先生!”她凑到他耳畔,加大了声音。
“怎的了?”
“我看你一直盯着我,就想问问我有那么好看么?你这样……”
话没说完,陵舍白皙的脸庞已然漫上抹不寻常的红意:“你脸上有东西!”
沈芝羞赧,迅速抬手摸了摸右边的脸颊,没有!又转向左脸,仍旧没发现用过早食残留在脸上的东西。
而正巧余光瞥见陵舍在笑,一副捉弄了她的窃喜模样,不由得怒从心起,好啊!敢骗她?
“先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坏心肠?”
陵舍忍着笑意,伸手抚过她唇角:“喏,这不就是么?”语腔内隐隐含着笑意。
沈芝只觉有一道热度,从唇边很快传到脸颊,明明触碰到之时是冰凉的。一刹那间像点燃的篝火,腾地就把她的脸烧着了。
她赶忙往退后,结结巴巴指着他:“你你……你,先生要自……”
“重”字还在口中,陵舍脸色大变:“吱吱,小心!”
“哐当……”餐具摔落地上的声音混在沈芝的吃痛声和碧雪的惊呼声中。
“小姐,您没事儿吧?”碧雪焦急上前询问,顾不得弄洒的羹汤。
沈芝不雅地跌倒在地,好不容易腾出只手摆了摆:“我没事。”而后,看着洒得一地的羹汤,心疼不已。她没有告诉碧雪,这碗汤里她特地命人按照陵舍的喜好来熬制的,整整费了一个多时辰呢!
倒不是因着她关心他,而是误会人家着实过意不去。
“老天保佑,幸好没烫着我家小姐。”
说罢,碧雪正伸手扶着沈芝起来,不想被人抢了先。
“快些起来吧,省得你一会粗心,被地上的碎瓷片扎了手。”
咦?这陵舍先生怎么瞧着关心我家小姐得紧?莫非……碧雪甩甩脑袋,不成不成,小姐心中始终只有傅二爷。就算陵舍先生长得再相像,到底不是那个人,小姐必然没法子接受的。
这么想,她不禁分外同情陵舍。
沈芝没有伸手搭上陵舍的手,反而自己抓着一旁的柱子站起身,头因着撞上碧雪的,现下还有些遗留的昏沉与轻微疼痛。
这下羹汤也洒了,她再也不好意思借着送汤的名义,厚脸和陵舍询问李长盛之事?她按了按眉心,头疼得厉害。
于是,背过身走到一边。
“她怎么了?”陵舍用眼神询问碧雪。
碧雪瞧着地上的碎碗片,后悔自责,低声道:“这是我家小姐吩咐端给先生的羹汤,这下全洒了。小姐定是因为此事。”
“这有何大不了的,洒了就不喝了。”
陵舍循着碧雪的目光,发现地上遗落了只小钗,遂弯身拾起来。
“芝芝,猜猜我手中有什么?”
沈芝抿唇皱着眉头,一副十分不耐的表情,她还在考虑如何向他打听关于把李长盛害成那副模样的凶手呢!哪有那闲工夫同他玩那么无聊的游戏。
“不猜不猜。”她推开陵舍,自顾错身走到前面。
“当真不猜?”
沈芝急急转身,当下差点发火,却突然瞧见他握紧的手背上,有道极为明显的伤疤。
不像是新伤,像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
“这是……”她指着疤痕。
陵舍别开眼神,收回手回道:“没什么,陈年的伤疤了。”
不对,沈芝总觉得自己对这疤痕很熟悉,像是……像是曾经见过它是如何留在那手上的一样。
“快猜猜,猜中了我便应允你一个要求。”
闻言,沈芝自然是求之不得,她正缺这个要求呢!
陵舍把她暗自窃喜的小表情尽数收入眼中,傻子……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他扫了眼手上的伤疤,心中一疼,这种所有的事情她忘得干净,只有一个人记得的感觉,真是令人无比难过。
这疤还能是什么?做糖葫芦给你吃的时候,不小心溅上了滚烫的糖汁,生生烙上去的。他在心里轻声回道。
“你先别动,让我仔细考虑考虑。”沈芝支着下巴,来回揉了揉,没有丝毫头绪。
而后她歪着头看向碧雪,示意对方帮助她。
碧雪咬着唇为难,一个是她家小姐,另一个是她家小姐请到府上的贵客,她要如何选择?
“不许询问别人!”陵舍收敛了笑意,颇有些严肃。
沈芝求助不成,耷拉脑袋,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看他,伸了两根手指头:“可否提示两个关键。”
“女子之物,与头发有关。”
“莫非是钗?”沈芝一摸头顶,果不其然,她的小钗不见了。
“嗯。是了。”陵舍翻过手张开,掌心赫然躺着的是她的小钗。
碧雪捂着嘴偷偷笑,在一旁补充道:“小姐,这是方才您弄掉到地上,先生替您捡起来的。”
沈芝递去感激的眼神:“多谢。”
“举手之劳。”
“不知先生适才说的应允一个要求可还作数?”
陵舍点头:“自然。你想问什么?”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如此似乎有些明显了。
沈芝显然没有意料到,原来他是有意告诉她的,她的想法早被他看了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只好干笑两声:“那就好,那就好。先生果然言出必行、信守承诺。”
她深吸了口气:“我想知道关于李长盛出事那日的事。”
末了,她强调:“所有,毫无隐瞒的都告诉我。”
“好。”陵舍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时,廊道另一侧,安康焦急着跑来:“先生,先生……”
等近了,才发现还有沈芝在。
“安康,怎么了?这般着急?”
“小人见过二小姐。”
“不用多礼,说吧。”
“有个叫陈叔的想见先生。”
安康这一提醒,唤起了沈芝的记忆。
她的老天,事情太多,只顾着查李长盛之事,都忘记了将陈叔的事情告知他了。
沈芝清清嗓子:“我忙得昏头了,绝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此事的。”
“何事?”陵舍面露疑惑,不解问道。
“陈叔被人刺瞎了双眼扔到沈府门前,被我姐姐救了。现下正在府上,他想见见你。”
陵舍大为震惊,难以置信地许久没能缓过神。
“谁干的?”
沈芝摇摇头:“你先去瞧瞧吧。我已经请了郎中诊治过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可惜,日后都……”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因为陵舍此刻面上的阴沉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阴沉得有些可怖,仿佛能吞噬人。
“安康,你带先生过去看看陈叔吧。他们肯定有不少话要说,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交代完话,沈芝带着碧雪匆匆离开了。她今日午后,可是接了钟云的邀约,得快些安排好府上诸事,才能得空出去。
而接下来几日,要忙着去衙门走动,瞧瞧他们可有关于伤害李长盛之人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