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次日,文武百官汇集于升龙殿内。玖然翎虽在凤翎宫中,不多久也听到了风声。
皇帝宣布,太尹请辞还乡,太尹之位则由玖然清担任。玖然清虽长期不在宫内,但因其为人谦和能力出众颇有口碑,所以也没有人反对。而对于皇帝将玖然希摆到仅次于太常岚穆的太辞之位,众大臣则是不以为然。即使迫于皇帝威严不敢做声,但心中也睁亮了眼睛看着玖然希会有什么作为。
但两名皇子的升迁让朝堂中许多势利眼看到了储位的不确定,太子久不得势,二四七皇子盘踞要职,一时间上门给玖然清玖然希送礼拉关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这两天,收到千里家的锦卫传来情势消息的时候,玖然翎正在插花。她不动声色地听完,看了看手中那枝鲜艳得近乎诡异的花骨朵,轻轻地笑开:“开始了。”
玖然希垂首静立于宫前,见殿门口的侍女朝他行礼:“七殿下烦请稍候,让奴婢进去禀告娘娘。”
“有劳。”他答,声音低沉。侍女立刻转身离去。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并不意外。回了宫后,他知道梅落闲终有一天会召见他,想必是想探探他的虚实,看他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发生的事。
玖然希冷笑。视线掠过凰仪宫,落到远处,似乎连多看它一眼都不愿。
“七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侍女不知何时来到,恭谨地退开伸出手。
玖然希没有迟疑,踏步跨进了这座令所有后宫女子都心仪神往的宫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
“免礼免礼。”上座的女人声音柔滑,伴随着威仪。
玖然希视线停在眼前不远处的地板,听到耳边清晰地传来:“希儿回宫那么久,蒙受圣上太后恩宠,本宫反倒到现在才能把你唤来好好叙叙。”
玖然希划开笑,抬起头:“母后说笑了。一直未得空来给母后请安,是儿臣的过失,还望母后海涵。”
“母后省得的。”梅落闲依旧笑得得体,“别光站着呀,来人,给七皇子赐坐。”
“是。”
玖然希坐到一边,抬头望着那个满是凤冠霞披的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美丽从容,可玖然希知道,岁月并没有轻饶这个女人,她仍然经历着容颜老化的折磨,脸上萌生出细细皱纹。
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极有手段的。在十二年前四大主妃并存的时候,她可以击败比她更受宠的榕妃楹妃,脱离梅妃之位坐上皇后的位子,这么久也没让梨妃爬到她的上头。那一辈子的算计,必定没让她活得太轻松。
“希儿这么些年在外头过的可好?”皇后端着笑容问他,像个慈母。
“承蒙母后挂念,儿臣在外没什么好担心的。”玖然希淡淡地应。
“那就好。”梅落闲仿佛松了口气,“没吃苦就好。楹妃当年和本宫交情不浅,对于她和榕妃同时逝于芊楹宫的大火一事,本宫也悲痛不已。可榕妃好歹还留有清儿翎儿两个孩子,可大家却都以为你也死在那场火事里,楹妃自此无后。如今你平安归来,本宫会代楹妃好好照顾你的。”
玖然希望着梅落闲,好似十几年如一日的和蔼善良,眼里却闪着寒意。他扯开唇,却没有说话。
梅落闲看了一眼玖然希的反应,见他始终恭顺地听着,才满意地继续道:“太子从小就被皇上和本宫给惯坏了,以至于二十五都还没立下什么大功。不过自己的儿子本宫心里还是清楚的很,骁儿和默儿的本性都是不坏的。你们都是亲兄弟,记得要相亲相爱,往后等太子即了位,你必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顿了顿,似是在斟酌,复又开口:“这些话,本宫身为皇后,本不该说,但楹妃的孩子就像是本宫的孩子一样,本宫也希望希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玖然希始终没有表态。他看着那个女人,脸上挂着与当年雷同的笑。在很久以前,她也是带着这样和善的笑容,冷心绝情地去害在这宫里有望出头的人,有的甚至还是与她一路走来的好姐妹。
而绕了那么久之后,她终于说到了正题。她似乎笃定他已忘却了当年之事,又或许是认定了他脾气温顺容易摆布,这么多谎话扯下来面色竟然丝毫不改。
也对,梅落闲扯了这么多年的谎,那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
想到这里,玖然希终于有了反应。他撤下了满脸的虚伪笑意,眼中直射锋芒。
他哈哈大笑:“皇后娘娘,你那一套惺惺作态就不必用在我的身上了,你当真以为我不记得你以前对榕妃和我母妃所做的事吗?太子想拉拢我对付玖然清玖然佑,你又怎知我不是下一个玖然清玖然佑?我倒是很想知道,等你们联合我扳倒皇族里最有望夺皇位的人后,下一步准备怎么除了我?”
梅落闲脸上的笑在一瞬消失。她握紧凤椅,语调转高:“玖然希,你别不知好歹,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玖然希却是不把皇后的威胁放在耳里,他轻哼一声:“纵然不看如今形势,单看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你觉得我会想与你扯上关系么?何况父皇英明一世,对于太子的事他必然心中有底,也不容你一介女流来置喙!”
一句话,玖然希便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梅落闲几乎接不上来。玖然希起身告辞,在离开的前一刻,他最后的话语响彻整个大殿:“皇后娘娘难道没有想过,若十几位皇子中有人要与太子争皇位,那局势必然已不是此时这般。娘娘与其每日处心积虑想如何害人,倒不如好好教导太子治国之道来得实在。儿臣言尽于此,告退。”
玖然希刚跨出凰仪宫,梅落闲就一反先前的端庄模样,将随手可得的物什全往玖然希先前坐过的地方扔去。她咬紧牙,脸涨得通红,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反了!一个个都反了!千里雨榕和纳兰芯楹的孩子,都敢给本宫摆谱!本宫倒要看看,你们的母妃都斗不过本宫,这最后究竟是鹿死谁手!”
“娘娘息怒。”侍候于旁的苏嬷嬷见状立刻上前给梅落闲顺气,“奴婢听闻翎公主在回宫前早与这七殿下相处多时,想必两人已是串了声气的。既然如此,那娘娘就更该振作,为了太子殿下的前途好好治治那些挑战娘娘凤仪的人!”
梅落闲在苏嬷嬷的安慰下终于平静下来,她喘着气,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你说的对!我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输!当年千里雨榕和纳兰芯楹夺走了我的爱情,如今我绝不能让他们的孩子夺走我儿子的前途!”
直到走出凰仪宫的范围,玖然希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他大可以虚与委蛇,满口对太子忠诚地应承下来,取得皇后的信任之后,接下来的事便会更加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连伪装一刻都厌恶,宁愿撕破脸皮,也不想与梅落闲扮演慈母孝子的把戏。
不过方才的一派呛声,倒和玖然翎的狂妄风格有些像了。思及此,玖然希当即失笑。
但他转念一想,梅落闲和岚菲梨都不会容忍威胁到她们的存在,当初的榕妃楹妃是如此,如今的玖然清和自己也是如此。
那么,在榕妃楹妃逝世后,在他和玖然清离开皇宫后,玖然翎一个人,是怎么在这虎狼环伺的深宫中存活下来的?
之前玖然希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只随便一联系,便令他浑身如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