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火光在片刻后亮起，衬着主人的脸愈发妖魅。玖然翎放下点火的折子执起灯，灯光映亮来人的脸，与她的盈盈浅笑：“七哥来这凤翎宫，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怎地喜欢选在这半夜孤身翻墙？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哥要来做什么呢。”

“我半夜睡不着，这不出来晃晃么。”玖然希也笑，“翎儿受伤，只怕大家都排着队要来凤翎宫看你，轮到希，还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七哥盛宠正浓，只怕父皇和老祖宗做什么都想捎上七哥呢，七哥何来忧愁。”玖然翎揶揄他，“还是，七哥就喜欢做这样偷鸡摸狗之事？”

“翎儿你还在生我的气么？”玖然希看着她中毒过后依旧苍白的脸色，“吓着你，是我的不是。”

“既然七哥想来看我，这看也看了，七哥就请回吧。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对你我都是一个不利的把柄。”玖然翎没回答，盯着玖然希看了好半响，才放下手中的灯，走向床榻。

“想让修娶你是认识你之前定下的计划。因为之后不准备走这步，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玖然希蓦地开口解释。

“因为觉得我不好掌控，怕到时候嫁进梅落家反而兴风作浪，坏了你们的计划，才作罢么？”玖然翎冷哼。

“翎儿……”身后传来低低一唤，“我承认，我是不想算计你。”

玖然翎顿住步子，没有做声。

玖然希坐到桌边，视线落在那跳跃的火苗：“而我这番前来，也是因为担心你。如果白天来凤翎宫探望，你我都会戴上客套的面具。我问‘你没事吧’，你答‘一切安好’，尔后又客套地笑笑，我让你好生休养，便离开。这样，是最好的模式，可我……却不想要这样。”

玖然翎一愣，回过头去。玖然希的目光也迎向了她的，那目光里有沉沉的担忧，还有一些痛与无奈，虽然不深，却汨汨地流淌着。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她问。

初见时的算计，刺杀时的仇恨，回宫后的温顺，此时的挣扎。哪一个--是他？

“哪一个都是我。”他答。

玖然翎突然微微地笑了。

“只可惜，我们是兄妹。”她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笑：“的确很可惜。”

淡淡的笑意，似乎把先前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都拂去了。好像是玩笑般的话语，却带着两人都不自知的无可奈何。

良久后，玖然希问：“中毒这件事……是你自己安排的吧。”

玖然翎挑眉：“你猜到，我并不意外。”

玖然希却皱眉：“为什么你要拿你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清哥哥也问过我这个问题。”玖然翎浅笑，“当时，我告诉他，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

“那么，你准备如何来回答我？”

“很简单，”玖然翎斜靠在床边，“之于我，一切都可以成为筹码，包括我的命。”

“你……”玖然希仿佛在一瞬间被激怒。

玖然翎将他的不悦看在眼底，却依旧说道：“很多人都想利用我。嫔妃想利用我登上高位，朝臣想利用我加官进爵，老祖宗想利用我均衡后宫，也许连父皇都想利用我来巩固这天旭国。既然我生在皇族不免被利用到死，我何不也最大限度地利用我自己呢？”

一番话，让玖然希来得快的怒火又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看着玖然翎云淡风轻地说，却只能叹气：“这件事并不稳妥。你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我是不能保证。皇后和梨妃都会发现，可发现了又如何。除了蔚诗，他们找不到其他的证据。”

“你宫里的人呢？”玖然希问。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但我听说皇后把蔚诗带回凰仪宫了。”

“你的消息倒是很快。”玖然翎眯起眼，警觉地望向他，“你监视凤翎宫？”

“收起你眼里的刺。”玖然希失笑，“我监视的是皇后。你难道不怕皇后倒打一耙？”

“她是想。不过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玖然翎摇摇头，“清哥哥对蔚诗不仅是救命之恩，他还保护了蔚家祖宅的存在。所以，蔚诗才会心甘情愿跟着清哥哥，为他治病。她不会那么容易跳出来揭发这件事。”

“既然二哥对她恩重如山，她又怎么会去凰仪宫？”玖然希有些疑惑，继而灵光一现，“莫非是你对皇后下的新招？”

玖然翎这回是真真切切的苦笑：“你太抬举我了。蔚诗没有办法接受因为她给我星暗散，间接害了岚瑜的事实。在我醒后痛骂了我一顿，忿忿离去，这才会撞到皇后。”

玖然希眼底有些不可思议：“这般正直的人，只怕以后在宫里日子不好过。”

“我也不知道清哥哥为什么要带她来宫里。但是还是得想办法尽快让蔚诗回来，待在皇后身边绝对不好。”

“那……”玖然希还想继续问，只见玖然翎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轻唤了声：“翎儿？”

“嗯？”玖然翎应了一声，揉了揉眼，“我困了。”

玖然希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与她不自觉聊了许久，竟忘了她剧毒方解，正该是休养的时刻。他走到她身边，歉然一笑：“抱歉，是我不好。你休息吧。”

“嗯。”玖然翎钻进被窝躺好。半响，发现那气息并没有离开，才睁开眼有些无语地说：“你待在这里，我怎么睡。”

“难道我走了，你就可以安然入睡？”

“呵，你真是明知故问。”在这深宫里，如何能睡个安稳觉。

“你愿不愿意相信我？”玖然希突然开口。

玖然翎微怔。呆呆地看着他，半响才问：“你知不知道，要取得我的信任，意味着什么？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在清哥哥的身边，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睡去。”

玖然希点点头：“你愿意相信我么？”

“我深知你温文皮相下的狡猾，怎会轻易表露感情，又怎敢轻信？”玖然翎反问。

玖然希却不在意她说的话，只是径自问：“你愿意相信我么？”

真是一模一样的固执啊。玖然翎低叹，尔后阖起眼。

“好，我相信你。”

一只大手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耳畔传来他柔和的声音：“我会陪着你。晚安。”

晚安。玖然翎在心里默念，随后沉沉睡去。

她记得，那只手，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