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行执意要留下来护送他们回国。玖然翎知道自己一人必然无法带着玖然希逃离绍宁国的追兵，为了玖然希，便也默许了。

一路上，虽然大小风波不断，但靠着仲孙行总归是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眼看绍宁国的边境将近。

“公主这么马不停蹄地回国，有什么打算？”仲孙行问。

“七哥中的毒性烈，那些人虽是信誓旦旦说无解，但我认识一名神医，无论如何，都该去找她一试。”

“翎儿，你说的是蔚诗？”这几日玖然希虽然虚弱，但神智还算清明。

“对。”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仲孙行道。

“使团的队伍，应该没事吧……”玖然翎坐在马上，问着一旁的仲孙行。

“我先前安排了部下易容成你和玖然希，带领使团回国，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没想到仲孙将军还真是心思细腻。”玖然翎看着仲孙行，莞尔一笑。几日的性命相依，她对这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子已能撤下心防。

仲孙行神色却有些凝重地望着眼前。只要穿过这片树林便能正式进入天旭国的国境。可如今，他看着一片静谧的林子，却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小心！”仲孙行突然大喝着自马上跃起，带玖然翎与玖然希远离坐骑。

两支冷箭破空而来，尾随的是两匹千里马的哀嚎。

顿时有整齐的军队将他们围起。

“看这架势，是要在此将我们就地正法了。”玖然希苦笑。

“这次的人数规模，显然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玖然翎无奈。只怕对方是想在他们进入天旭国境前将他们了结。

“速战速决吧。”仲孙行将武器横于胸前，一个起势便已就绪。没等对方动手，他就先发攻向防守最薄弱的那块，大刀一扬，立时破开一条血路。

“走！”他扬声道。

玖然翎扶起玖然希，快步向那里奔去。其间有人想阻止他们，皆被仲孙行化解。

“仲孙行，你要活着跟上来！”玖然翎知道他们若是待在那里一定会成为拖累，可心头隐隐的不安让她不禁出声提醒。

仲孙行偏头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好似饱含流光。他嘴角微扬轻应：“好。”

得到他的回答之后，玖然翎便拉着玖然希冲进林子。脚下的步子迅速，就算被伸出的树枝刮坏了衣裳，刺破了皮肤，她都不敢停下来。

不知奔跑了多久，她拉着玖然希寻至一处荒弃的破庙。气喘吁吁地停住，玖然翎将玖然希在破庙中安置好，没等歇一口气就要折回。

手被一把拉住。“翎儿……”

“我要回去。”玖然翎回过头，目光是无法动摇的坚定，“方才我逃出来之前，看到一辆明黄马车奔驰而来，我怕……”

玖然希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满脸的担忧，想开口，可嗫嚅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一切小心。”

“嗯。”她嘱咐了他几句，便沿原路摸了回去。

深沉的夜，连流动的空气都好似埋藏着凝重。玖然翎小心翼翼地抵达先前冲突的地方，隐蔽好身形，才向火光汇聚之处望去。

厮杀已经不知何时停顿。仲孙行直直屹立，仿佛被血浇灌出的脸上，还有未敛下的杀机。静静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有着与他几乎雷同的面容，却好像因为愤怒而喷张出决然的气势，将四周的气氛都压缩。

“好！你……很好！”男人冷冷地望着仲孙行，唇角似乎在笑，目光却带着噬人的寒意。

听到男人的话，仲孙行微微颤抖，尔后抬起头直视对方：“臣弟辜负了皇兄的期望，臣弟罪该万死。”

玖然翎心中一惊。趁着月色，她能看见两个男人在包围圈中对视，可四周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呵！”仲孙曜冷笑，“朕的确万万没有想到，你竟帮着天旭国的人来忤逆朕！仲孙行，你真是出息了！”

仲孙行低下头，不敢去看仲孙曜眼中骇人至极的眸光。

“一起长大的情谊，朕以为你懂朕！”仲孙曜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失望，“你懂朕为何要签下那五年协议，你懂朕为何不能让玖然希活着！那是一个危险，也许将来会压制我绍宁国的危险，朕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皇兄，你说的这一切，臣弟都懂。”仲孙曜淡淡地开口，杀意渐渐弥散，脸上却涌现怅然，“可是皇兄，臣弟欠下的人情，臣弟不能不还。若不是他们，臣弟也不能回来，助你夺得皇位。”

“那你手刃的那些人呢？”仲孙曜拔高了音，“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他们何其无辜，他们……都是你的同胞！”

仲孙行右手一颤。在仲孙曜的厉声质问下，他几乎快握不住一向视之如命的大刀。

仲孙曜疾步上前，手抚上他的脖子，缓缓收紧，恨不得将他掐死：“你辜负了那些一直跟随着你，将性命托于你的手下。你也辜负了朕，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仲孙行没有动，一点都没有动。好像在仲孙曜的手下死亡，是他最大的期盼。

“是那个妖女吗？是那个妖女夺走了你吗？”仲孙曜咬牙切齿地问。

仲孙行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的脸上露出一丝飘渺的笑：“皇兄，这是臣弟选的路。为她叛国，臣弟不悔。”

“好！好一个不悔！”仲孙曜放开手，听到弟弟回答的这一瞬间，他的怒火突然消弭。望着自己唯一的亲人，他缓缓道，“既然你这么说，朕也不可能再留你，你明白的……”

半跪着的仲孙行听到这句话，眸光微闪，最终，化成了寂灭：“臣弟明白。”

他跪着，很庄严地，朝仲孙曜磕了一个响头：“臣弟也没有想到与皇兄竟会是如此结局。若有来世，臣弟还想做皇兄的亲人，还想为皇兄打下这个天下。只是，希望那时，臣弟可以陪伴皇兄一生，为皇兄镇守江山。”

一席话说完，一向铁血铮铮的男儿眼中好似也有了泪光。而隐匿的玖然翎听闻此，却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步子却在仲孙行的目光里生生顿住！

仲孙行站起之时，若有似无地望了她的方向一眼。

那唇边，分明是含着笑的；那视线，分明是毫无遗憾。

仲孙行提起刀。这把刀，陪伴他金戈铁马，如今，它将履行它最后的职责。

手起，刀落。在仲孙行的生命中，最后一次。

仲孙曜别过头去，即使如此，还有血溅到他眼前的土地上。他怔怔地看着那殷红的鲜血出神：“都说自古帝王皆是寂寞。朕原本不信，因为朕以为，朕还有最亲爱的弟弟……”

话未完，便苦涩地顿住。

一片静谧。

玖然翎害怕被发现，便一直颤抖着捂住唇不敢发出声音。

尔后，她在自己冰凉的手上，感觉到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