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琲儿！给本公主拿酒来！”一回到凤翎宫，玖然翎立时踢开脚下的鞋，脱下金冠任长发飘散，高声呼喊。

“殿下，二殿下吩咐了，要给你喝些醒酒汤。”

“我不要！”玖然翎赌气般坐下来，“我要喝酒！”

“殿下，您已经醉了。”

“我没有。”玖然翎语气突然沉静下来，望着琲儿的眼里流露着寒冷的光华，“但是我突然想醉了。”

琲儿还没说话，玖然翎语调突然严厉起来：“你去不去？你不去本公主就自己去了！”

琲儿扁了扁嘴：“奴婢遵命。”

“多拿些来，越多越好。”

琲儿拉着凤翎宫许多奴才，搬了好几坛酒，堆满圆桌。

玖然翎摸到一坛便掀开盖封一股脑灌了起来，任谁也劝不住。

“殿下？殿下！”琲儿见玖然翎没几下消灭了三坛，熏熏然地打了个酒嗝，试探性地问道。

“嗯？”玖然翎晕乎乎地应，摇晃两下倒到桌上。

“殿下？”琲儿又唤了两遍，却是再无答声。

她看了看周围，遣散了所有侍候的宫女太监，轻轻地凑过去推了推玖然翎：“殿下，别在这儿睡，奴婢伺候您去床上歇息吧。”

趴在桌边的玖然翎一动不动。

琲儿咬了咬唇，终是深吸一口气，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剑，褪下剑鞘之后的剑身，反射出她此时漆黑的瞳孔，一片冷然的光。

握着剑刃，她颤颤地伸过去，扬起手……

“琲儿，你要做什么？”玖然翎突然睁眼，迷迷糊糊地问。

琲儿心头大惊，手一抖剑便脱离而去，掉到大理石地上，发出清脆的绝响。

玖然翎支起身子，神色迷离地看着剑身，以及琲儿意欲后退的动作。

“琲儿，”她轻笑笑开口，“等你入宫期限满了，本公主放你出宫如何？”

琲儿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怎么，难道你还不愿出去？”玖然翎调侃她，尔后视线微微一转，“宫外生活虽不比宫内，但好歹不用看人眼色、提心吊胆地生活。你也跟了本公主这么久，本公主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殿下！”琲儿突然神色惊慌地扑过来，“殿下您要放弃奴婢么？！”

“本公主也是为你好。”

“殿下如何知道怎样对奴婢是最好的？”琲儿游移不定的眼中终于荡出绝然的神采，“在奴婢心里，跟着殿下才是奴婢最想走的路！”

“是么，”玖然翎淡淡地望着她，继而扯开一丝酸楚的笑，“我都忘了问问你的意见，只一味觉得让你离开是最好的结果。这样……我和老祖宗又有什么区别呢。”

琲儿垂下头去，不敢面对玖然翎话里的自厌，那险些让她落泪。

“好了，你下去吧，让本公主休息休息。”玖然翎拍拍她，“不用让人进来伺候了。”

“……是。”顿了顿，琲儿应下。退出主殿的那一刻，她看见玖然翎怔怔地望着窗外。

“这样的夜，醉了，还是比醒着好啊。”自嘲地一笑，玖然翎再次举起一酒坛……

夜色渐深。

凤翎宫内依旧灯火通明。它的主人伏卧于桌，手边横了许多空空如也的坛子。淡黄的衣裙衬着披洒的一头如瀑青丝，有一种华丽的凄美。

有人轻声立于她身旁，瞥了一眼桌上的空坛，几不可闻地叹气。

玖然翎枕着自己的手臂，阖着眸子，眼睫轻颤，衣袖之上还有几抹湿意。

来人温柔地搂起她的纤腰，将她打横抱起来，长发柔顺地垂下，一滴晶泪顺着那弧度自眼角滑落，流入发中，转瞬失了踪迹。

那人微微一愣。

玖然翎掀了掀眼皮，尔后咯咯笑起：“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怎么来了？”

“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那人声音婉转柔软，还带着诱哄的语气。

“你怎么舍得抛弃你的美娇娘，来我这冷清的凤翎宫？”玖然翎努力地睁了睁眼，声音却像在撒娇。

那人无奈：“我不是告诉了你，她只是我的……”

“即便如此，美人在怀，你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玖然翎有些激动起来。

“翎儿，你怎么了？”那人皱眉。

玖然翎突然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言辞凛冽：“你们都各自有了归宿，那么我呢？我呢！”

“翎儿，你醉了！”他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唇边溢出一抹叹息，快得来不及捕捉。

“为什么老祖宗要让我明白这皇家的无奈，为什么梅落闲和岚菲梨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我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她哑着声，死死咬着唇，却无法抑制泪水翻涌而出，在她脸上刷出满满的心碎。

他放下她，轻轻搂着她的后背：“傻瓜，你醉了。若是你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玖然翎攀着他，泣不成声：“我也想像十一和梁珏苒一样，那样生死不弃坚定地牵手。可是我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再反观自己，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是你自己放弃的，不是么？”他的声音也大了些，“明明是你，选择了埋葬。而我，也选择了。”

玖然翎浑身一震，好似忘记了哭泣，泪却还在不停地流：“是我？没错，是我……你说的对……”

她满是疲惫地阖起眼倒入他的怀中，眼角上还留有未凝固的伤悲。

他无言地拥起她，将她置于床榻，盖好薄被。

凝了一会儿，他摸摸她的头，苦笑：“婚宴之上，你祝福了所有新人，却独独没有对我无任何言语……罢了罢了，明天你一觉醒来，又会是一个精神百倍的天旭公主。如此凄哀的模样，就让它紧锁在今夜此刻吧。”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随后转身离开。

偌大的殿内，轻轻飘起他最后的话语：“这次，轮到我来提醒你。我们……都需要咬紧牙关向前走。绝不向后看，因为不能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他轻轻打开凤翎宫的大门，抚进的夜半凉风掀起他鲜红的衣摆。桌边的红烛火光一顿，滚烫的泪坠落至烛台，瞬间冻结成暗色。

他的动作也是一滞。宫外的树下，另一名和自己衣着相同的男子静静伫立。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也没人知道他已经来了多久。

“四哥不去陪四嫂，没关系么？”他笑。

“没想到七弟也会来这。”玖然佑有些讶异，但瞬间被压下。

“她睡了。”玖然希轻轻地合上门扉。

“嗯。”玖然佑淡淡地应。

“夜深露重，四哥请保重身体，希先回映希宫了。”

在这寂静的凤翎宫范围内，一人卧被沉沉而眠，一人提气飞掠而去，还有一人，望着闪烁幽幽火光的窗棂，目光缠绵出凄凉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