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慈堂原本是先皇极喜爱的妃子诵经处，自那妃子过世后，先皇悲痛之下便也不再涉足。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空置荒凉之地。

后宫中别说皇子了，妃子们都怕沾染了扶慈堂的晦气，从来便不敢接近那范围。

如今玖然晟与白凤婉夜晚相约于那，要说没有什么鬼，只怕谁都不信。

玖然翎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待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她便一人去了扶慈堂，找了处不起眼的角落藏匿。

漆黑的氛围下，空气流淌着诡秘的味道。戌时三刻将近，玖然翎看到了人影出现在扶慈堂外，衣袂飘动，赫然是玖然晟。

只是此刻的他在玖然翎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半垂的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眼中的一抹挣扎与肃然让她觉得异常陌生。

玖然晟静静地在原地立了许久，一动不动，安静地让玖然翎觉得那简直是一尊雕像。

三刻至，一袭白裙的女子飘然而来。她走在夜的波纹中，带着一种认命的安然，脸上的笑容寂寂地绽放。

玖然晟静静地迎着她的视线，唇边不自觉地勾起笑痕。这一幕看在玖然翎的眼中，是让她悄然屏息的华美。

白凤婉在玖然晟的面前停住，刚要弯腰便被他扶起。

“私底下，还那么客气做什么。”玖然翎听见苦笑的声音。

“八爷说的是。”白凤婉的话飘渺地传来。

一阵沉默，死寂般的沉默。玖然翎定睛望去，就见玖然晟与白凤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隔着夜幕，仿佛能揉出水痕。

还是白凤婉先收回了目光，开口道：“八爷可是要说，就是今夜了？”

“是啊……就是今夜了。”玖然晟微震，终是抬起头，眸光凛然地问道：“你，做好准备了么？”

“八爷说笑了。”白凤婉掩唇轻轻地笑，在被遮住的嘴角，有不知名的凄楚，“早在八爷将凤婉送入宫中的时候，凤婉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放下手的那一刻，笑容似决绝，似壮烈。

“那么，你去吧。”玖然晟的声音听来是如此无力，“我会在弘晟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语罢转身欲离的他，听到耳畔幽幽回响：“凤婉就此，拜别八爷。”

玖然翎默默地躲在一旁，看着玖然晟离去，看着白凤婉柔顺地跪下，低敛的眸中闪过一片水光。

好似，快要落下泪来。

玖然翎放心不下，只好一路都跟着白凤婉。她极小心地隐匿着自己，而白凤婉仿佛也在失神，根本就没有注意有没有人跟踪，脚步也已没了来时的闲淡。

她步出了黑暗的笼罩，走进一片金灿灿的繁华之中。门口的太监通报之后，极为小心谄媚地将她迎了进去。

玖然翎却是满眼惊愕地看着头上“泽骁宫”三个舞凤飞龙般的大字，久久不能动弹！

一脚踢开“弘晟宫”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始终噙着桃花般迷醉笑容的男子，坐在桌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

玖然晟见她到来，有些惊讶地问：“翎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我这？”

玖然翎沉着脸一言不发，大步迈至他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用尽了力道。

“你吃错药了？大晚上不睡跑来我这撒泼？！”玖然晟莫名地捂着脸，看着仿佛怒火焚身的妹妹。

“玖然晟！我真是看错你了！”玖然翎咬着牙，眼神忿忿，似能射出利刃。

“我怎么了？”平白无故遭受一巴掌和非难，玖然晟也有些不悦。

“没想到，连整日流连花丛的八哥都对那皇位感兴趣了啊。”玖然满眼讽刺，“看来，那皇位的确是诱人的很。”

“你在说什么？！”不知是被说中了痛处还是如何，玖然晟也沉下了脸。

“你少给我装蒜！”玖然翎拔高了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白凤婉是凤菲楼的花魁，当日我见过，四哥也见过。你把她送给父皇做美人，别告诉我你没有目的！”

“翎儿，你想太多了。”玖然晟目光冷峻，“我把白凤婉送给父皇是我的事，我没有什么坏水，你少来这里诽谤。”

“诽谤？你心不心虚自己清楚！”玖然翎冷冷地笑，继而冲上去揪住玖然晟的领口，“那么今天呢？你明白的，白凤婉会死！”

玖然晟大震，喃喃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日子，我看到了你的挣扎，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了走这一步？”玖然翎执拗地看着他，眸中仿佛印出了那名白衣女子的悲恸，深入骨髓，“你难道是瞎子么？你难道看不到她爱你么？你难道不知道她有多伤心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句，一层又一层的挖掘，几乎将玖然晟逼得无所遁形。

“你什么都不知道。”玖然晟别开眼去。

“我是不知道，但我可以猜到。”玖然翎依旧抓得他死死的，不肯松手，“我猜到她为你甘愿进这深宫，去奉承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我猜到她为你不惜将自己毁得身败名裂，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你说！我有哪里说错了么！”

“没有。”玖然晟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哽咽。

“那你是怎么对待白凤婉的？你就是这么回报那份如此刻骨的爱情？”玖然翎好像也快要哭泣，她红着眼望他，恨恨地说：“玖然晟，你不是人！”

双眼微微阖起，玖然晟的眼前浮现起那悠然得仿佛不像来自凡尘的女子对她淡淡笑着。

“好，为了你，我去青楼。”

“好，为了你，我进宫。”

“好，为了你，我去勾引太子。”

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抖得不能自已。满眼只有那飘忽的笑意，在他面前化成碎片。

玖然晟突然转身，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