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种有些矛盾的情感,同时出现在了眼前这个妇人的眼睛里。
“你怎么知道我嫂子有身孕的呢,”降央看看白月被宽松衣袍掩盖得很好的肚子,仍是好奇,“你穿的和别人都不一样,刚才迎接的队伍中有你的话,我一定能够一眼看见。”
似乎是没想到降央这么较真儿,妇人一笑:“早听说赤焰皇室前来,赤焰皇后怀有身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
降央尴尬地笑笑:“对哦,这个我忘了。”
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徐吾婆婆循着影儿过来了,给白月降央纳了礼,她转身对蒙面的妇人说:“娘娘,可算找到您了,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回了寝宫,要您过去陪陪她。”
闻言,妇人歉然一笑,匆匆离去了。
“婆婆,”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白月望着妇人远去的身影,“方才这位是哪宫娘娘?为什么穿着如此朴素?”
徐吾婆婆慈眉善目,瞧着白月和降央怎么看怎么喜欢,笑呵呵地给她们解释:“那位是圣上一个兄弟的妃子,那位王爷去得早,太后喜爱她的性情,特地把她叫到宫里来陪着说说话儿。她跟你们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婆婆,为什么这么问?她的确是有些奇怪,明明素不相识,一上来就提醒嫂子有身孕不要在长桥上久站。”
“啊,”回答着降央的问题,徐吾婆婆却不经意看了白月两眼,“她说了什么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说这个有些败你们的心情……”
“无妨,婆婆,说来看看。”
“这位王妃娘娘,最喜欢孩子,可是身体一直不好,孩子没能有。再后来,王爷都没了,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子嗣了,所以她看到孕妇和孩子时容易激动。”
听徐吾婆婆这么一解释,降央与白月再没有了追问下去的意思,谁也不愿拿一个命运凄苦的人取乐。
南稹的皇帝已到知命之年,太后更是迫近古稀,几位皇子看着没哪个能够比得上赫连叶若的风姿,赫连叶若比起皇帝,更像他那个见了白月和翾飞眼底埋藏怨恨的母妃、新珏的义妹澹台氏。
南稹一直没有立太子,不知为何,没有人问及赫连叶若的下落,就像是这个人不曾与赤焰皇族产生过纠葛。
在南稹张罗翾飞拜祭生母的事宜时,赤焰这边派出的人已经摸进了赫连叶若的府邸。然而一夜过去,回来的几人中为首那个一把扯掉自己的蒙面布,露出了千手阁黎殇的邪气面容,千手阁的人也有暗中随着队伍来到南稹。
“呸,什么都没找到,那小子总不会把东西吞到肚子里了吧!”
跟在他身后的天鹰也扯掉脸上的黑布,他的眼底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次遇到了把赫连的肚子剖开看看。”
黎殇满面惊喜回过身:“兄弟你比我还狠呐!”
翾飞白月准备出发去祭拜静妃,天鹰找个地方眯一觉,而同样奔波了一夜的黎殇,却还能有精神兴致勃勃地回客栈去研究他的宝贝,让天鹰佩服不已。
黎殇路过早市,买了两个包子回到客栈。房门咿呀打开,屋子里一个罩了黑布的大笼子夺人眼球。
闩好房门,走过去,他一把掀开了那块黑漆漆的布,里面蜷缩着打瞌睡的女人惊醒,一跃而起从笼子中间探出头来:“你买的是猪肉馅包子,是吧,我闻到味道了!”
她的脸被刀子划出了个棋盘,头发蓬乱狼狈,发际线附近有伤过痕迹,配上她现在渴望的神情分外狰狞。
随手把包子扔过去,默默看着她很享受地吃完,才从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递给她,听她喝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独孤情,”黎殇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下,身子一歪,瞧着她,“独孤意和独孤琦现在在西境。”
抚上胸口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独孤情转过头很诧异地问:“什么?”
黎殇一撇嘴:“忘了告诉你,登仙岛早就易主了,你爹爹独孤行自裁而死,你的大哥大姐见事情不对,就带着钱财去投靠了西国。他们现在在西境,日子过得很滋润,你大哥娶了几房西境小妾,胖了不少。你大姐与西境丞相结下了姻缘,赶巧丞相的正妻死了,再有半个月她嫁过去,直接就是掌家主母。”
恨意滋生在眼底,独孤情抓着笼子上的铁栅栏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说,登仙岛易主了,他们两个却逃过一劫,现在还过、得、很、好?”
“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们却平步青云?!”
握紧栅栏的指关节发白,独孤情浑身颤抖:“凭什么?!同是一个娘胎生的,同样是做尽坏事,我落入泥潭,他们却能够逍遥自在?苍天不公——”
“那,”黎殇摸出一柄匕首在手里抛动,全然不怕被刀锋伤到的样子,“你想报复他们吗?”
独孤情满脸青筋暴起,呲着牙,如果独孤家兄妹现在在她面前,黎殇毫不怀疑她会撕了他们生吞下去。
当天下午,收拾干净的独孤情吞下了黎殇给的药,戴上了人皮面具,打量了会儿铜镜里美艳绝伦的面容,出门买了一匹马,面向夕阳一路绝尘而去。
翾飞一行人被引到了静妃墓前,这是座很简单的墓,在一片翠竹傲立的林子里,幽深的小径通过去,偶尔会有鸟雀停留在墓碑上,叽叽喳喳抖开羽毛。
看着墓碑上简简单单一个“岫”字,翾飞将母妃身死前的绝望体会了个透。
幼清和降央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静妃的手札幼清也有看过。可是因为小的时候被疼爱得紧,幼清一直不敢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父皇能够那样对待他的生母,和他的哥哥。
皇后见着他们一行人都沉默下来,担心被误会,款动莲步上前低声给他们解释:“埋葬地点和不写明身份姓氏的墓碑,都是依着静妃遗言定下来的。”
翾飞从下人手里接过高香,一撩衣袍跪下,幼清也跟着跪下,降央忙搀着白月,紧跟着跪在地上。身后,赤焰随行的臣子纷纷用膝盖亲近了地面。
说过现在儿子儿媳,还有大儿媳肚子里的孩子,翾飞和幼清红了眼眶,高声祝愿母妃在天上灵魂安息,翾飞将手里点燃的高香插进了墓碑前的香炉之中。
九叩之后,翾飞起身伸岀手掌在坟包上贴了一会儿,半晌,他睁开紧闭的双目,眼中晦暗不明。
浮起一丝笑,他说:“母妃,您的儿子已经长大,您可以安心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上哀戚之色更浓。
走时,不经意一瞥,白月发现数丈之外有一个穿着麻衣的影子,一闪而逝。
翾飞说在竹林之中,灵蚕有感受到静妃的气息,静妃真的埋在了那黄土之下。白月满心都是对那个麻衣身影的好奇,静静的,对翾飞的话和幼清的“衣冠冢”的猜测不置一词。八壹中文網
直到翾飞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白月才回过神来。
就像是知道了她的猜疑,穿了麻衣蒙着面的那位王妃娘娘,趁着她在花园中闲逛时,主动找到了她。
“我有个缓解产子时疼痛的方子,是意外得来的秘法,”蒙面的娘娘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有些尴尬,“我给誊写了下来,不嫌弃的话,请皇后娘娘看一看。”
白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自来熟的妇人,生不出半分的不耐和厌恶来,或许跟徐吾婆婆给她透露了这个妇人的悲惨命运有关。
“那就多谢了,”白月颔首,仪态端庄又亲切,“娘娘古道热肠,代柔心中万千感激不知该如何表达。”
见她收了过去,蒙面的娘娘笑得两眼弯弯,周身的清冷之气消散无踪。
对着这样的她,白月莫名起了心疼之感,闲来无事,索性和娘娘坐在凉亭里,拉起了家常。徐吾婆婆寻来,见她们聊得开心,转身去取了一壶茶水两样点心给她们送来,远远候着,不言不语。
有哪里不对,白月这样觉着,看着对面两眼弯弯的娘娘,一边说着话,一边寻思着哪里不对。
回过身,看了眼徐吾婆婆,又看了一眼蒙面娘娘笑得弯弯的月牙眼,白月心里疑惑的浓雾登时散开。
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白月朝她笑笑:“娘娘,您说有孕不好太娇贵,我那夫君却是什么都不让我做,您帮我劝劝他吧!”
听说要见翾飞,蒙面娘娘眼神克制不住的慌乱,徐吾婆婆快步走进来给她纳礼:“皇后娘娘,我们娘娘身子弱,在外面耽搁久了就容易发病,您看……”
徐吾婆婆这样说,白月自然不能强行留着人家,这里是南稹不是赤焰,她是客不是主。
二人匆匆离去,白月捏了下袖子里的方子,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前脚去找翾飞,这位蒙面的娘娘后脚就从南稹皇城里消失了。
问及去处,得到的回答是,那位娘娘肺病发了,宫里太潮,她要去外面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