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妤昭的神色仿佛浑然不觉方才自己的言行同以往比起来有什么不妥,而一旁站着的裴昀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就像是大狗子用它那毛茸茸的爪子在自己的喉间一挠一挠地,叫人喉头发紧,微微焦虑。
她在躲着自己。
方才她言行之中的躲避太过明显,裴昀能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她的抗拒,可是正因如此,裴昀才愈发觉得不解困惑,以往都是他躲着时妤昭,如今时妤昭却一反常态开始回避他,裴昀抿了抿嘴角,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自己意想之中的那般高兴,反倒是有种想要将文武百官都虐一遍的冲动。
这样的感觉有点糟糕。
裴昀眉间微紧,然却依旧不知道自己这诡异的心情来自何处,也不曾深想,许就是两人纠缠了数年,一时间时妤昭一反常态,自己有些不习惯吧。
“四狗子在林叔那里,此时想来在后院。”裴昀敛了思绪,抬头看了眼仿佛无知无觉的时妤昭,弯唇笑笑。
“四狗子?”时妤昭眉梢一挑,随后有些嫌弃的模样,撇了撇嘴,“不知孤嫌弃你,着实是你起名字的功夫当真不如你的文章。”
朝后院的方向走了两步,时妤昭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裴昀,“不对,该是一般的百姓人家,起名字的功夫都比你强。”
裴昀:“……”他起的名字怎么了!多好记多有特色啊?摄政王就了不起吗!凭什么看不起狗子这个名字?凭什么?
时妤昭懒得理他,直接抬脚走到后院,林叔正满脸无奈地伺候着那只还是黄毛的小鹅,见时妤昭进来,怔了怔,便小心翼翼地将小鹅放到地上,自己上前两步,作揖见礼,“参见摄政王殿下,殿下大安。”
“可。”时妤昭笑笑,随后便转头去看那只黄毛小鹅,“这便是那颗鹅蛋里孵出来的小东西?”
“回殿下,正是。”
时妤昭转头去看裴昀,“为什么那么像鸭子?”
裴昀:“……殿下,您仔细看看它的嘴,鸭子的嘴同它是不一样的。”
“是吗?”时妤昭又转头去看它,裴昀站在一旁看着她眸光微亮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挑,她这幅模样倒是少见得紧,一直以来人前人后,她都是一副雍容华贵,气势逼人的模样,往往都叫旁的人忘记了,她不过才是个双九年华的小姑娘。
即便这样的年纪在寻常人家中早就该定亲成婚身为人母了,可是其实年纪还是算不得多大的,至少时妤昭是他见过的,最有帝王之相的人。
可惜是个女儿身,却更可惜的,是她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她的那个弟弟,倘若只要她自己有一丝半点的别样心思,那么如今皇位上的那个,估计就不会是乾元帝了。
而是一如前朝那位登基称帝的女皇,君临天下,开盛世太平。
可是她偏生没有那样的野心,她所有的心胸谋算,都是为了给乾元帝开路,她所有的杀伐罪孽,也都是替乾元帝扛了下来。
她其实是个最容易心软的人了,只是这些年,逼得她不得不心狠手辣。
究竟怪谁呢?
大抵只能怪命运弄人。
“参见殿下,相爷。”倏地,一小厮自院门进来,动作干净利落地给二人见了礼,便垂首道,“表姑娘来了。”
“表姑娘?”时妤昭眉梢一挑,“哪个表姑娘?”
“是裴家远房的那位裴落表姑娘。”
“裴落?”时妤昭转头去看裴昀,“她们一家子不是述职之后,便回了滁州了吗?怎的这位表姑娘竟还能到你的府上来?”
裴昀也瞪着一双眼睛眨了眨,模样无辜地看着时妤昭,“这个……臣也不知道,当日之后,臣便再没见过她们一家。”
蓝殷站在一旁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随后道,“回殿下,那位表姑娘留在了旁支的老太君府上,说是留在临安城中替父母在祖母跟前尽孝,便没随着那位裴大人回滁州去。”
“是嘛?”时妤昭意味不明地反问一句,随后便弯了弯嘴角,“那便将那位表姑娘请进来吧,既然人家都留在临安了,都是亲戚,若是将人拒之门外,到底不大好,丞相说呢?”
“殿下说的是。”裴昀扯了扯嘴角,“只不过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就这般突然便进府,怕是要叫人说几句闲话。”
“丞相是担心她吗?”时妤昭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相府的下人已经在石桌上摆好糕点茶水,蓝殷静静地站在一旁,款冬也默不作声,今儿个粉墨留在了宫中监督乾元帝做完课业便没随着时妤昭一同出来,可是有个蓝殷在旁边,委实也是够了。
“殿下说笑了,裴家远房旁支的子女众多,哪里还有什么走动,不过就是怕叫人说了闲话,毕竟臣乃是殿下同陛下钦点的丞相,若是叫人误会说了什么不好的谣言,难免连累殿下同陛下也叫人说上一句识人不清不是?”
“丞相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言善辩。”时妤昭毫不在意,“不过孤还在呢,哪里就是孤男寡女了?只不过先前这位表姑娘竟是不曾给丞相递过拜帖吗?孤还以为,不用给丞相递帖子的,只有钱魏两家的姑娘呢。”
裴昀:“……”为什么又突然提到了她们?
裴落进门的时候,心头还有些慌乱,她不知道今儿个时妤昭竟然也到了相府,方才门前也不曾停有摄政王的仪仗,只是一进了大门,便瞧见府中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来来回回脚声轻盈的,皆是一身宫中打扮的宫人,只消随便问上一个,便知道这府上还有何人。
除了那位昭阳殿下,还有哪个有这样的排场?
可是她都已经来了,若是因此再掉头出去,只怕之后自己还要得一个目无皇家的罪名。
到了后院,她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坐在石桌边正同裴昀喝茶闲谈的女子。
依母亲后来打探来的消息,这位摄政王殿下如今已有双九之龄了,可是一直以来,除了对当朝丞相死缠烂打之外,便没有再说过要纳别的男子为王夫的意思。
但是若是不知道在这些,只是看着她的那张脸,裴落想,大概是没有一个人是能够真的看出来,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八壹中文網
眉眼依旧是凌厉的模样,可是个子娇小,面上的肤色即便说是欺霜赛雪也不为过,眼角眉梢的风情万种,当朝摄政王的美名只怕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上好的颜色,仿佛看不出来时光带来的磨砺。
哪怕她终日操劳,却依旧娇娇糯糯仿佛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裴落抿了抿嘴角,她这些年,可以说都是为了裴昀活着的,每天每夜,母亲都会在自己耳边说,裴昀裴昀又如何了,日后嫁入丞相府,又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丞相夫人。
母亲给她请了各种各样的先生夫子,她每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也有过累的时候的,可是母亲总说,如今劳累些,日后嫁到裴家就好了,于是她又一次次地坚持了下来,可是后来呢?当她终于到了待嫁之龄的时候,裴家却告诉她,这一切,不过都是她们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不能嫁给裴昀。
不能嫁给自己为之活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她怎么能甘心呢?于是她借一直以来便安居临安城中的祖母之手,拜别了父母,留在了临安。
她要嫁给裴昀,她要做那个丞相夫人,她决不允许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都付诸东流,她一定要,留在临安。
“臣女参见昭阳殿下,丞相大人。”
“可。”时妤昭正巧合裴昀刚说完话,就听到裴落见礼的声音,转头看着她笑了笑,便抬了抬手,指指身旁的位子,“坐吧。”
“臣女不敢。”
“孤让你坐着你便坐着,何来的敢或不敢?孤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给你赐个座,还能先在椅子上做手脚不成?”
裴落一顿,“殿下误会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过来坐着吧,正好也同孤与相爷说说话,滁州的风土人情,倒是个极好的地方,孤当初也没来得及听你父亲细说,这些民间的事情,还是该问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才对,快过来坐下吧,别站着了。”
“是。”裴落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朝时妤昭欠了欠身,“谢殿下。”
裴落坐下的时候,裴昀的眉间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这个院子乃是他以往饲养逗弄那些动物的地方,除了食欲好,一直以来进进出出的人,皆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是当初的魏初娴和钱双,也不曾来过这儿,如今猛地冒出一个裴落来,着实是叫他有些膈应。
待会儿还是叫林叔将这院子好好洗洗吧。
委实是太膈应人了。
“裴姑娘今日过来是为什么呢?孤听说,姑娘是为了留在临安城中,替父母在祖母跟前尽孝?”时妤昭偏了偏头,看着坐下的裴落,突然出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