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门前,人群还熙熙攘攘地围着,就等着这场戏最后该如何收场,这楚怜姑娘是常德大长公主的义孙女,常德大长公主无论如何,又都是当今陛下同摄政王殿下的姑母,即便是摄政王殿下,只怕也不得替臣下推却长辈所赐。
可是若丞相当真将楚怜姑娘放进门,摄政王殿下虽不能对常德大长公主做些什么,却可以对丞相加以惩戒,到时候这相府,指不得还得变成什么模样。
裴昀此时也是左右为难,旁观的众人都知道的道理,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这般为难,若是楚怜不是这么个身份,摄政王殿下没有对他虎视眈眈,以楚怜的才貌姿色,自己收了她着实也算得是个美谈,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时妤昭对他没有半分要求的情况下。
很明显,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正当裴昀踟蹰思虑间,路口又转来一队仪仗,围观的百姓回头,裴昀等人也忍不住转头,就瞧见一顶鹅黄朱顶的马车仪仗缓缓而来,四骏马车,龙姿凤章,前前后后簇拥着家丁护卫,裴昀眸光一闪,一旁的小红却是兴高采烈。
“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来了!”
楚怜面上也有些惊讶,然而叫侍婢扶下马车的人,一身朱红绣牡丹团花模样立领袄裙,眉眼和蔼,却自有皇家天威。
一旁原是坐在马车轿子里的官僚都齐齐下了马车下了轿,随着众人一道下跪见礼,“参见常德大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常德大长公主和蔼一笑,叫起众人之后,这才走到相府门前,小红兴冲冲地上前扶着大长公主,楚怜见常德大长公主到了跟前,又福了福身,“公主。”
“好孩子,快起来。”常德大长公主笑笑,伸手牵她,“今儿个是你的大好日子,虽说委屈了你,没能摆宴,可是到底你是在本宫身边长大的,本宫思来想去依旧是放心不下,这便想着过来看看,怎么?还不进去?”
一旁的裴昀拱手道,“大长公主,臣……”
常德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头,“诶,本宫知道相爷想说什么,可是相爷乃是国之栋梁,摄政王殿下心悦相爷,本宫也有所耳闻,可是这世间男儿,专情虽好,然摄政王殿下金尊玉贵,难免无法伺候相爷,且若是相爷不知轻重,到时候一个不慎伤着了摄政王殿下,岂不是就更糟了?是以本宫送怜姐儿过来,虽有死心,然更多的,却还是为了殿下同相爷着想,相爷也就体谅体谅,本宫这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妇护佑后辈的心吧。”
裴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常德大长公主却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见他还想拒绝,面色便微微一冷,“相爷,本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不是相爷还不愿接纳怜姐儿?还是说,相爷这是看不起本宫?觉得本宫是多管闲事妄图高攀裴家?”
“大长公主言重了,臣万万不敢。”
常德大长公主道,“那相爷便赶紧同怜姐儿进去吧,若是误了吉时,到底也不好。”然后回头看着那些跟在粉红小轿之后抬着几抬嫁妆的人道,“还不快将东西抬进去?”
“是。”
裴昀下意识地抬手一拦,“公主……”
“怎么?莫不是方才相爷所言,都是糊弄本宫的?”
“不是……”
“那为何不让人将东西抬进去?”
林叔在一旁看着,眉间也忍不住微微一紧,看着面前常德大长公主强势的态度,又看了看自家相爷眼底的挣扎,林叔略一思忖,便上前一步,道,“大长公主,此事实不是我家相爷糊弄公主,而是即便是纳妾,也该合合八字才是,万一楚怜姑娘同我家相爷的八字相冲……”
“谁让你说话的!”倏地,常德大长公主转头就扬手扇了他一巴掌,“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时候?”然后又转头看着裴昀和蔼一笑,“本宫知道,相爷一向心善,对下人也宽厚,可有时候啊,这主子待他们好了,他们便不知感恩,反倒是目中无人起来,本宫方才一时情急,越俎代庖替相爷教训了一下奴才,相爷不会怪罪吧?”
裴昀抬头看她,就见她面上带着亲近和善的笑,全无半分心虚惭愧,不知为何,看着常德大长公主那笑,他总觉得这和蔼笑下露出来的是隐隐的自信笃定和高高在上。
于是正当常德大长公主想要抬手再吩咐下人将东西搬进去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裴昀冷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响起,“会。”
常德大长公主一僵,“什么?”
裴昀原本垂下的眼眸又缓缓抬起,看着常德大长公主的眼里,幽沉如墨,“臣说,会。”
常德大长公主还有些懵逼,“会什么?”
“臣会怪罪。”
常德大长公主这下听清了,然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你会怪罪本宫,替你教训下人?”
裴昀扯了扯嘴角,“是。”
“你敢!”
“臣,不敢,可林叔乃我裴家老人,虽是管家,却一向德高望重,即便是臣的父亲,对林叔也是敬重有加,如今却叫大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随随便便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若臣不替林叔讨回个公道,只怕回去,臣也没颜面对家中双亲祖父。”
“莫不是你还想扇本宫一巴掌吗?”
裴昀摇头,“臣自然不敢以下犯上,然叫大长公主身边的奴才来代主受过,也不是不行。”
常德大长公主面色阴沉,“裴昀,你敢!”
“他不敢,孤莫不是还不敢吗?”倏地,众人身后突然传来时妤昭含笑微凉的声音。
众人一惊,赶忙转身跪下,“参见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
依旧是玄衫金绣,蓝殷粉墨一左一右跟在时妤昭身后,方才出宫出得急,时妤昭并未着人准备车驾,而是签了马来,自己领着一干锦衣卫便朝着相府疾驰而来。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姑母,如今倒是越发能耐了。
裴昀看见她来的时候,原本阴沉如墨的脸色也登时一松,反倒是看起来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样,方才那个阴鸷带狠的人,仿佛也从未出现过。
时妤昭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转头去看常德,“姑母如今大张旗鼓的带了这么多人来,是为了什么呢?”
“本宫……”
时妤昭:“嗯?”
常德大长公主脸色微变,忍了又忍,“臣妇只是为了殿下同相爷今后的生活着想,想送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来,到时候也好伺候殿下。”
“是嘛?姑母倒是有心。”时妤昭挑着嘴唇一笑,然后看着一旁的林叔,又挑着眼角去看常德,“只是孤倒是不知道,姑母如今,竟可以带着家丁护卫,闹到孤的丞相府上了,还出手伤人,视丞相于无物,姑母如今的威风,倒是叫孤都望尘莫及。”
常德大长公主:“臣妇……”
时妤昭一笑,“姑母也不用说什么,今儿个这事,在场的各位也都看得一清二楚,裴爱卿身为我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日却叫姑母这般磋磨,若是传到天下人耳中,孤又要成什么人了?”
然后转头看了粉墨一眼,“去,方才相府的管家受了什么委屈,你现在,就替他讨回来,这人嘛,虽说是常德大长公主打的,可大长公主到底是长辈,咱们也不能直接冒犯,那边就让楚怜姑娘代为罚过吧,楚怜姑娘既受大长公主十几年恩情,如今替大长公主受那么些微惩罚,想来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奴……”楚怜一惊,忍不住抬头去看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昀,却见他只抿着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站在时妤昭身边,可怜巴巴地盯着她,许是连他自己都还没注意到自己的这幅模样,楚怜眸光微闪,不是说,丞相大人对摄政王殿下,乃是避之不及吗?
“打!”
“是。”粉墨笑盈盈地走近楚怜,她刚刚早就看这个娇滴滴的楚怜姑娘不顺眼了,现在刚好得了个机会去扇她,若是不好好利用一番,她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楚怜姑娘,我就冒犯了。”粉墨笑起来有个小小的虎牙,模样极为可爱,然这话音方落,楚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粉墨就已经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别看粉墨小小的,看起来就是个邻家小妹妹,可到底都是从锦衣卫里摸爬打滚出来的,哪里可能当真是个好说话的?一巴掌下去全无留力,直接就让楚怜摔出几步,一边脸登时便肿了起来,楚怜愣了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还有些发懵,等到回神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疼。
常德大长公主此时面色已经白中泛青,青中带紫,一双手死死地掐着搀扶着自己的小红的手,小红被掐得血都出来了,可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她从来不会以为,常德大长公主当真是个好说话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