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展裴身着一袭暗紫锦袍,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一双细长的眼中闪着不知名的亮光,让人一眼看去似乎就能沦陷。
而宋子衿以前就是被那双眼中的柔情所欺骗,如今看着他那同以往一样的能够蛊惑人心的笑容,心中竟是平静如水,原来直面对上他,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可怕。
宋展裴抬头看见对面的白衣女子,那熟悉至极的容貌,心中不禁有些诧异,眼中惊讶的神情也是一闪而过,面上依旧带着淡笑,内心的情绪统统都隐了下去,只是看向对面女子的眼眸略微深邃了些。
微微偏头,便对上一双墨色的桃花眼,只见对面那白衣男子手拿酒杯微微晃着,面上带笑的看着他,只是那笑却未达眼底。
宋展裴掩去眼眸中的深邃,英俊的脸上带了盈盈的笑容,举起酒杯对着白衣男子示意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洛晏笑意更甚,也缓缓地饮下了杯中酒。
宴会开始,各个外国的使臣和国内的大臣,都一一上前说贺词,献瑰宝,伴随着丝竹乐声,一时间整个殿内热闹非凡。
而各个后宫的妃子也是争先恐后的献上自己的贺礼,这些女子的贺礼五花八门,确实是让宋子衿大开眼界,有献舞献曲的,还有个妃子献了一副山河壮丽的水墨画,更甚有人献了五尺长的寿字的刺绣。
看完这些人的贺礼,宋子衿突然觉得自己准备的好像有些拿不出手,只两天时间都完成的曲子,和人家两三个月才能完成的画作刺绣,实在是差别太大。
正想着要不要就不送了的时候,玉妃刚刚跳完精心编排的孔雀舞后,便提及到了她,说道:“这各宫的姐妹基本都献了礼,好像就是剩下宋妃妹妹了,不知妹妹给皇上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要留到这最后了?”
孙慕卓也转头看向了他,面色慈善的说道:“朕也很期待子衿的贺礼啊。”
一时间大殿内的人都看向了宋子衿,等着她展现贺礼。
宋子衿心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只好站起身来,抱过了竹儿拿着的古琴,行至大殿中央,微微行了个礼,说道:“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臣妾的贺礼没有众位姐妹的那般别致,只不过是谱曲一首,送与皇上。”
“想不到子衿还是此等才女,朕与在座的众位洗耳恭听。”孙慕卓一扫之前病态的模样,强打起精神看着殿中的宋子衿,一副极其期待的样子。
几名宫女迅速的搬上来了一个檀木凳和一张矮桌案,宋子衿把古琴放在了桌案上,自己也坐在了木凳上,一双素手轻抚琴弦,试了试声响,说道:“那臣妾就献丑了。”
玉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挑眉看着殿中人,无人注意她嘴角微微挑起的弧度和那眼眸中的冷意。
宋子衿坐于琴前,纤纤十指,肤脂凝玉,轻抚古琴,殿中立即飘出了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她开口吟唱:“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
殿中人正仔细欣赏着这天籁之音,却只听“砰——”的一声,琴声和歌声都截然而止,宋子衿看着那突然断掉的琴弦微微怔楞,手指被琴弦崩到有些微疼,只不过这点疼痛在这突发事件前显得极不起眼。
众人反应过来后便有不少人小声议论,只听得一个带着口音的外国使臣小声说了句“在皇上的寿辰之日,弹断琴弦,这是大不敬啊……这不是咒皇上……”
使臣旁边的人急忙拉了他一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虽然声音并不大,只是在这安静的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宋子衿听了这话,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敢抬眼看孙慕卓,急忙站起身走上前两步跪了下去,低着头道:“皇上恕罪,臣妾并不是有意……”
宋子衿话还没说完,就被黄悠湘截了去,只听她怒喝道:“宋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存心带了这坏掉的琴来给皇上献贺礼!你可是想咒皇上同你这断琴一般?”
玉妃也缓缓开口道:“皇后说的没错呀,妹妹你可不能仗着皇上平日的宠爱,便如此无礼啊……”
宋子衿低着头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玉妃一眼,只见她面上虽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一双妩媚的眼中却是深深地喜意,突然想起昨日玉妃来她的屋子,好似有碰过她的琴。
心中了然,便微抬起头,扫了黄悠湘一眼,便看向孙慕卓,缓缓说道:“皇上,臣妾并无此意,更不会恃宠而骄,这古琴是臣妾派人从琴师那里拿的新琴,宫中物件都是做工精良,断然不会使用几次便断了琴弦,臣妾自觉头脑并不愚钝,为何会拿着坏琴为皇上演奏,这不是自寻死路?所以,定是有人故意弄坏了臣妾的琴,想让臣妾在众人面前出丑。”
孙慕卓微微抿唇,没有言语。
玉妃听她此话一出,心下有些焦急,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冷静,不禁开口说道:“也许妹妹确实不是有意的,只是这弦断确实事实,今日是皇上的寿辰,大喜之日,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祥之兆啊。”
宋子衿转头看向她,微微挑了眉说道:“玉妃不必如此着急给本宫扣帽子,本宫若是没记错,昨日玉妃来馨仪宫,好似对本宫的琴很是感兴趣,抚摸了许久,不知玉妃当时还做了何事呢?”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玉妃隐忍着心中的怒气,对孙慕卓说道:“皇上,臣妾什么都没做啊,宋妃她冤枉臣妾……”
孙慕卓微微蹙眉,喝道:“都给朕闭嘴!你们在众位大臣使臣面前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咳……咳咳……”大约是动了怒气,一时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洛晏原本一直在旁边云淡风轻的看戏,饮完杯中酒,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走到殿中央,站于宋子衿身旁,微微行礼说道:“皇上息怒,微臣觉得此事可大可小,不过是一琴断弦,也是极其正常的事,若是往大了说,也能算是杀头之罪,只不过,今日是皇上的寿辰,不宜动刀见血,所以我们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这琴弦到底是如何断的,且可放到日后再查,今日只管作乐才好,皇上意下如何?”
“晏儿此话有理。”孙慕卓缓了过来,才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疲倦,说道:“子衿起来吧。”
洛晏微微弯腰扶了宋子衿起身,随即便又说道:“微臣觉得刚刚宋妃的曲子很是动听,只不过才听了几句,实在可惜,微臣在琴师那里寄放了一把极好的琴,不如让人取来,让宋妃把此曲弹完,也算是献上了贺礼,也让臣等再能一饱耳福。”
“好,来人,去乐宫取琴。”孙慕卓也觉得有些可惜,便吩咐道。
孙慕卓话音刚落,就见宋展裴突然站起身,说道:“不必取琴,本王这里有把琉璃玉琴,原本是送与皇上的贺礼,哪知这礼还没送出手,就好似派上用场了,皇上,这琉璃玉琴可否先给这位宋妃一用?”
“如此甚好。”孙慕卓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只见宋展裴的一个随从端着一个木盒走上前来,宋展裴亲手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琴,只见那琴身通体呈翠绿玉状,却又好似不是玉石,比玉石还要晶莹剔透,几根白色琴弦置于琴上。
宋展裴拿了琴,便走到了殿中央,把琴放在了桌案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着宋子衿笑道:“宋妃请。”
宋子衿神色淡然的扫过他的面容,随即也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裴王爷。”
宋展裴和洛晏两人都回了各自的位置,只剩宋子衿走到木凳前坐下,殿中人都安静下来,注视着大殿中央的人,只见她微微低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有几缕青丝轻抚在胸前,葱葱手指开始在玉琴上轻挑,勾托,时缓时急,像一只蝴蝶在弦上飞舞,琴音绕梁。
宋子衿红唇轻启,歌声婉转,“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君王白发征夫泪……”
随即音调一转,哀伤中带了一丝情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曲终了,歌声琴声似乎都还在殿中旋绕,众人久久不能从那种情意中回味过来,更甚有不少小姐夫人早已潸然泪下。
宋子衿却悄然站起身来,对着孙慕卓行了个礼,开口说道:“臣妾知晓皇上十七便征战沙场,于是便写了这支曲,其中前半段含义是指边塞的苦楚,后半段则是有佳人在都城中心心念念等待着皇上回归,正是皇上年少之时的情意和抱负。”
孙慕卓在听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时,早已微微红了眼眶而不自知,好似那个人又回来了一般,待宋子衿说完话后,他半晌才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