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蛋家后,三婶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见我和爷爷走来,起身迎了上来。
“她婶,柱儿好点了没?”
三婶摇了摇头,回道:“去刘麻子那打了两针,也不见好转,说是病毒性感染引起的高烧,让去县城打什么疫苗,柱儿他爹去找车了,一会就去城里。”
说着三婶又开始抹起了眼泪,别看平常对二蛋又打又骂,可她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小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寻死的心都有。
我爷爷安慰了几句,便进了屋,二蛋躺在炕上,还在昏睡中,炕沿下放着一个塑料桶,散发着一股异味。
爷爷放下鸡蛋水果后,便向着炕头走去,我也跟在他身后,可我还没走到炕前,登时顿住脚步。
眼前这一幕,十分渗人,这二蛋满脸的红点,像是出的疹子一样,炕沿下的桶里,红黄相间,散发着恶臭,我只扫了一眼,便觉肚中一阵反胃,忍不住就要呕吐。
这时,三婶哭哭啼啼的说道:“也不知道这孩子造了什么孽,从咧老(昨天)就吃不下东西了,吃了就吐,全身上下也开始出现红点,一抓就破皮。”
我爷爷见三婶哭的伤心,连忙安慰道:“她婶啊,你也别太难过,你要在哭坏了身子,谁来照顾柱子?”
“再说了,这城里的大医院什么病看不了,放心吧,没事。”
爷爷话刚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叔皱着眉头走了进来,对爷爷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三婶。
“车已经在外面了,你去准备一下,马上就走。”
说着三叔走到炕头前,抱起二蛋,转身急匆匆的向外走去,我和爷爷也跟了出去。
门外停着一辆拖拉机,那会儿村里也有到县城的客车,只是要很久一趟,有时可能要等两个小时,而且一路走走停停。
又过了小会儿,三婶拎着个包袱走了出来,锁好大门后,走到爷爷身前。
“李叔,俺们这一走,也不知道去几天,家里麻烦你给照看着点。”
我爷爷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三婶她们一家就这样坐着拖拉机去了城里。
那会儿我们村里电话还没普及,而三叔他们这一去就是四五天,没有一点音讯,我每天上学放学经过二蛋家门口,都是大门紧闭。
直到星期五这天,我放学回来,才看到三婶家大门敞开。回去后我告诉了爷爷,吃过饭,我和爷爷便去了三婶家。
一进院,正好遇到刘麻子背着个药箱往外走,我爷爷询问了下情况,可这刘麻子一语不发,摇了摇头,便出了大门。
这时,三叔走了过来,给爷爷递了根烟,他二人说起了话。听三叔说,去这趟医院,钱没少花,可连病根都没查出来。
一开始说是病毒性感染,打了疫苗,输了几天点滴,可这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加严重,最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说让转到省城医院。
三叔说到这里,脸上已经布满了愁容,我爷爷轻叹了一声,说道:“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我这还有点积蓄,柱儿这病可不能耽搁。”
三叔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这时,三婶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篮子,急匆匆的就要出门。
“你这是要去干吗?”三叔扔掉烟头,询问道。
“我去找胡婆过来看看。”
三婶头也不回,应了一声就往外走,三叔急步上前,一把拽住三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这一说可不要紧,三婶回身就是一拳捶在了三叔胸口上,眼眶里泪水打着转,怒骂道:“我弄乱七八糟的事?你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柱儿受罪,还是让我再给你生一个小子?”
“姓赵的混蛋,我告诉你,柱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三婶擦了把眼角,转身就往外走。
三叔正要追去,我爷爷喊住了他,“算了,让她婶去吧,去省城今天也去不了了,让胡婆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我爷爷这么一劝,三叔倒也没再去追,不过还是轻叹了一声,说道:“哎……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封建迷信,要是生病的都去找师婆,那要医院还有什么用!”
爷爷摇了摇头,也没多说。因为三叔是我们村的党员,本身也是个无神论者,更是经历了“破四旧”的时期,用他们的口号来说,就应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而像胡婆他们这样的“”也应该抓起了批斗,戴尖帽,画鬼脸,敲小锣游街。
我那会儿还小,也没经历过那个混乱的时期,所知道的也大多是从爷爷口中听来。
又过了会儿,三婶才回来,胡婆跟在身后,进院跟三叔和爷爷点了点头,便直接进了屋。
屋内,二蛋仍在昏睡中,胡婆查看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二蛋的手臂上,片刻后,皱眉看向三婶。
“昏睡几天了?”
“都有五天了,期间也有醒来吃些东西,不过又都吐了出来。”三婶低声回道,忍不住就要掉眼泪。
胡婆听后,皱了皱眉,伸手掰开二蛋的嘴巴看了一眼,起身道:“若是过了七天,我也无能为力。”
“你先烧一桶开水,再准备一些韭菜和鸡蛋,韭菜要汁,鸡蛋去黄留清,我回去一趟,去去就来。”胡婆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三婶一听这话,脸上不由露出喜色,忙慌着便去准备韭菜汁和鸡蛋清,临走时又骂着三叔去烧开水。
三叔虽有不愿,但也不敢吱声,闷着头便去院中烧水去了。
我走到炕前,喊了几声二蛋,没有一点反应,几天不见,二蛋仿佛瘦了一大圈,只剩了个皮包骨,手臂上那几道抓痕,紫中带黑,还有浓水流出,看上去十分渗人。
我也没想到,被猫抓了几道血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心里还暗暗鄙视这二蛋娇气。
不久后,胡婆便回来,扫了我一眼,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空杯,又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纸。
这黄纸,上有墨字,又有图案,我还没来及看清,只见胡婆随手一晃,黄纸自燃,随后被她扔进杯中。
这时,三婶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碗一盆,碗中是韭菜汁,盆中是鸡蛋清。
胡婆看了一眼,吩咐三婶将两者相兑,随后把手中杯子递给三婶,让她冲水给二蛋服下。
三婶看着杯底的纸灰,神情诧异,但也没有多问。
二蛋服下后,胡婆又吩咐三婶将洗澡木桶拿来。
那会儿我还小,倒也没有避讳,就这样看着二蛋被光溜溜的扔进了木桶中。
放满温水后,胡婆又自怀中取出一黑一白两个瓷瓶,分别倒出一粒药丸扔进木桶中。
这药丸同样是一黑一白,小指甲盖般大小,入水即化,房间内顿时充满了草木清香的气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胡婆做好这一切后,又嘱咐三婶,每隔十五分钟加两瓢开水,一个小时候后将二蛋身体擦干,涂上那些韭菜汁和鸡蛋清搅拌成的混合物,过两个时辰后,再用清水洗净。
说完,胡婆便起身告辞,说是明天再来查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