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要是觉得生气，打我骂我都无妨，若是实在不想见到我，子希大不了以后不在长姐面前碍眼，从此也绝不会再放肆了。”

他第一次用‘长姐’这个称呼，盛灵儿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其中怒还是其中一方面，更多的却是感觉到荒唐和发愁。

子希刚才的举动像是病人前的回光返照，现在只剩下了烈火燃过后的余烬似的，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心如死灰的木然，低垂的眉眼有几分冷清，像是认命了，而低低的声音就在盛灵儿耳边，听得她烦躁异常。

但纵然心中晴天霹雳，子希的模样看的她心中又有些不忍，到底没能说出什么重话。

最后在原地滞了一会儿，盛灵儿自己走了。

子希眼下腿上还没好，她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至于把子希给赶出去。

倒是里面的子希，看着这人的背影在已经抽条的嫩芽粉花中慢慢的远了踪影，每远一步，子希的目光都紧跟着，外面树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刚好挡住了藏着隐隐一抹苦涩的瞳孔，最后盛灵儿的身影彻底没了，他就这么慢慢提着嘴唇笑了笑。

真不容易，他瞒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让盛灵儿知道了。

依这人的性子，他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仿佛是得了绝症的病人，执着，隐忍，甚至还有一点悲色，又像是大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看着身前的清泉，分明了解不知道有多远，却不愿放弃最后的一点希望。

当然这盛灵儿是肯定不知道的，她要是看到了说不定立马就给子希跪下了：你是我大哥还不行的，小的只想安安稳稳过个几十年，并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嫁人生子，更不想跟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有一腿，这不是禽兽一般的行为吗？

她也下不了手啊！！

出去的盛灵儿才算是低估了他们在这儿的影响力。

安平帝带过来的这些人喜欢私下议论她是知道的，盛灵儿一向不怎么在意，她觉得，嘴上在别人身上让他们去说好了，但这是盛灵儿以前的想法，今儿出去一趟之后她就变了。

无他，这大都朝人的八卦传得也太快了一些。

盛灵儿自问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而子希也不是那种嘴碎的人，但是偏偏大家却都知道了。

经过子希刚才这档子事之后，盛灵儿肯定是住不下去了。

要是不知道子希的心思还好，知道了还住一间，这不是明摆着······那什么吗，反正盛灵儿实在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出来了就找刘氏她们去了。

她们几人玉梅花是没想那么多，而刘氏没问，但是刘氏一向在人情世故上善于‘体察’，盛灵儿怀疑她猜到了什么，不过她好歹没表现出来。帐篷里面设施还可以，毕竟现在除了一些重病患，所有人包括守卫巡查的士兵都是住在里面的，自然不可能多差。

刘氏等人因为他们的关系分到的是个小帐篷，虽只能住下五六人，却胜在方便，不像一些大通铺人多眼杂。

这里大家伙儿洗漱吃饭都是在一块儿的，盛灵儿总不能把自己给藏起来，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了，一些传言甚至是古里古怪的都出来了。

“这两人别是有什么问题吧，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说两个人，都是二十大几，睡在一间房，这这······”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咱们这位显渊群王摔断了腿。”

“是没错，但是不是有军医吗，何至于非要一间房？”

“······是有许多不放心的家里兄弟姐妹，住一起的······”

后一句是有人弱弱的解释，但是大家哪里会听，现在北流大军刚退，大家都是处于一种欣喜过度想要发泄的状态。

不止是因为铁石镇守住了，更多是因为北流人在他们大都朝面前退却，这是今年有史以来的第一遭，而且安平帝已经说了，要把他们被夺去的疆土抢回来，他们终于不用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但是刘文方管的严，一切事宜和战斗时候没什么两样，大家想要发泄都是没个地方，所以一旦有个什么事情传播的速度那叫个快。

不过他们倒是歪打正着猜到了，子希和盛灵儿还真不是纯洁的姐弟关系。

离她出来已经有两天了，这日在打水的时候又听得闲言碎语，盛灵儿一听就想到子希的样子，头痛欲裂，当即就要打了水就要走。

“你说咱们显渊郡王也真难得，这大冷天的，杵着个拐杖就要往外面走，幸好被军医给拦住了，否则还不知要怎样呢······”正在说话的是个小兵，几人在一块儿巡逻的模样，说到一半就看见盛灵儿冷嗖嗖的目光，顿时悻悻叫了声：“盛大人······”

尽管护军校只是个军营下级军官，掌分辖营众之事，却也是护军队长，官衔为正六品，他们见到肯定是要低一头的。

“现在北流人退军不远，不可大意。”盛灵儿不冷不淡说了句便走了。

倒是几个小兵还在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两人状态明显不对劲，之前一副形影不离的架势，现在突然分开就分开了，而且倒不像是闹矛盾，而是盛姑娘单方面不理人似的，显渊郡王的为人大家都是没有二话的，堂堂一个郡王，平时与大家同吃同住从不说些什么，而且与人交流也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最关键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兵他都能记住人家的姓名和籍贯，让人打心眼里感觉到自己被尊重。

而且子希模样又俊俏，在战场上还神勇异常，这样一个群王谁不喜欢？

但是偏偏这般完美的人一见到自家长姐像是平白低了一截，最明显的，就是两人偶尔碰见的时候，那位盛姑娘总不说话，甚至是想绕个圈儿避开，把多少人都喜欢的群王当作‘阻碍物’似的，而这位显渊群王也是不敢说话似的，好几次他们都悄悄看见人嘴都张开了，然后又是有些怅然的闭上，眼睛却还是看着盛姑娘。

“我看了都有些······”一个人道。

“得了吧你！”这话顿时引起了一阵调笑，但是众人心里面是有些赞同的，那么大一个群王，那眼神却有些可怜巴巴的，就像是你在巷子里面遇到的流浪猫儿狗儿，望着人紧紧的，却又不敢靠近，就跟着你那种······

而且他腿稍微能活动了之后，有一次甚至去把军医给他炖的乌鸡汤断去给了自家长姐，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给病人的那是专门有军医为之定制的食谱，里面放了不少好东西，都是补气血的。现在对吃食管的紧，一般人纵然是皇亲国戚也是吃不到的，他就这么喊人巴巴的送去给了盛灵儿，还不敢见人，让他在民间的娘亲送过去的，实在是有些‘卧冰求鲤’中的意味了。

盛灵儿回去的时候却是深吸了一口气。

简直是胡闹，她缺这一口汤和一点吃食吗？这么大人了做事情怎么不想想，还有，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是说着玩的，他就这样也不怕以后落下病根，盛灵儿心里头生气，当时那汤直接让人给送回去了，估计还是热的，也不知道子希喝没喝······

盛灵儿想着想着就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而子希那边随着时间，腿也慢慢的好了，就像是以往那样给长姐弄吃食，但是盛灵儿还是避着。

渐渐的，事情就传开了，对此盛灵儿也是无可奈何，她又不能故意当这人面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而她没想到的是，就连安平帝刘文方等人都知道了。

要说安平帝，起先是不清楚的，盛灵儿也不是个傻子，去刘氏等人帐篷住的时候只说男女之间到底有些不方便，悄悄和刘熹说了，刘熹也是个明白人，没说别的就私下里派了小太监过去伺候。

后来人人都知道才对安平帝提了一嘴。

安平帝本来是不参与这种小事的，但是这次关系的人非比寻常，子希和盛灵儿都是日后随军北上的有力人才，若是出了嫌隙肯定对大局是不利的，而且他也问了些人，也不是矛盾，其他人说不明白其中原委，表面上倒是都说了，子希没什么情绪，像是一直做低伏小，倒是盛姑娘一直避着，还有一向梗直的贺铭直接让安平帝把两人招来。

“有什么一起说清楚。”这是贺铭的原话。

安平帝不至于这么楞，只是把盛灵儿找来聊了下天。

什么天南海北的都有，最后才提了一嘴，什么两人关系难得，就算子希入了皇族也莫要生分了才好。

盛灵儿不经营人情世故是因为性子懒，人却是通透的，安平帝一说她就明白了，后来盛灵儿想了想也是，这种事情，自己私下知道便行了，眼下闹的满城风雨对自己和子希北上从军亦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