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一阵寒暄声,抬头便望见一位中年男子,挺拔消瘦,带着两片浓黑的胡子,一身毛料中山装,手上拿了一个手杖,在小弟的簇拥下进了会场。
安培生母鸡护小鸡一般自然地站在了南北身前。
南北倒是被他这个小动作逗笑了。
世人均知道安家老大安玉生为人低调严肃,不苟言笑。但大多数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就算是消息灵通的南北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本尊,这人可是从来不拍照片的,在老旧的思想里,觉得拍照片会让人灵魂出窍。
现在看来不禁微微惊讶,只听说安玉生比安培生大许多,却并不知道,竟然大这么多,和安培生意气风发的少爷样子相比,安玉生实在只能用老态龙钟鹤发童颜这等词汇来形容了。
“我大哥比我大二十岁。”安培生道。
安玉生走进来,眼神若有似无的向南北这边飘过,不过很快移开视线。
屋子里各路盐商自然热络的过去寒暄恭维。
南北挑了挑眉,“你大哥出席宴会都不带女伴的?”
黎少华接过话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培生的大哥一向觉得红颜祸水只会耽误大事,大嫂无所出,后来才娶了两个姨太太。最后也只不过得了两个女儿。便觉得是注定命中无子,把安家希望全寄托在培生身上了,只可惜啊,培生却是个让人不省心的。”
“安少爷,还真看不出来你身上肩负着延续香火的大任呢。”南北和黎少华两人调笑。
安培生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怪不得呢。”
南北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怪不得刚才觉得那些女伴年轻娇俏,又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原来都是各家千金。看来安玉生是下了血本,把江淮数家盐商的千金都聚集了来。
兴安的二少爷啊,大当家又没有儿子,这些盐商是削尖了脑袋把女儿送出来。有些人现在恐怕就恨自己没女儿呢,不然这么好的机会哪找啊。
南北挑挑眉,推了一下安培生,“怪不得刚才觉得奇怪,在场的女子都偷偷看你。安培生怎么样,看你大哥的架势今天是非要挑一个了,不如先选好,以免你大哥强塞一个给你。”
“说什么话呢,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要父母包办婚姻。”安培生气的满脸通红。
“安大哥这是叫咱们这些朋友帮忙挑人呢怪不得这么重要的宴会,会邀请咱们参加。”黎少华像是恍然大悟,夸张的表情。安培生却是气的索性甩手向他大哥那边去了。
“何必那么戳他痛处,他一心在电影上。”
“怕就是安老大用电影威胁培生,最后他也不得不就范啊。”黎少华收起玩闹的表情,渐渐露出担忧。
“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担心,电影就算没了安家的投资,我也一样能让它大红大紫。”
台上乐队暂时停下音乐,安培生陪着安玉生走到前面台子。安玉生声音低沉而爽朗,“感谢大家千里迢迢来上海参加我安家的宴会,在这里感谢江淮各路老板的支持。”
安玉生表情淡然,眉眼却突然一冷,“老规矩了,赏罚分明,一年了,也该算算了,算的清楚一些,来年江淮的进出口才好分配不是。”
在场的人露出得意地笑意,有些人则是心惊胆战。
安家向来手段干脆利落,不动声色。
南北知道一些江淮盐商的规矩,不能妄图耍什么小聪明,盐商规矩大,限制多,除却大东家分走一半之外,各路盐商都是要交税的。
尤其是民国,税务很高,所以就有人动了心思,私自走私一批海盐掩盖在正常盐路之下。
有些人技术高超人脉广,自然能遮掩过去,这在盐商之间简直是不能说的秘密了,可是有些人手生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告发出,抓到证据,势必要严惩,每年都会抓出一些人,杀一儆百,能让下一年有所顾忌,不那么投机取巧。
就是不知道今年谁会做这个鬼!
而一年中盐路广,运输多的则被评为盐商大家,下一年有减免税收的好处。
总之,兴安掌管的江淮两路规矩森严。触犯一丁点便是杀身之祸。
而能掌管这盐路的恐怕也只有安家,自古为盐商争斗的案子不计其数。
也曾有人想取而代之,不过最后都死在兴安的手腕上。兴安,那可是前清就掌管的老手,想接替安家的人也许有,可是成功的却没有。
“那么咱们先兵后礼老规矩,不罗嗦,先处理了该处理的,大家也好尽情玩乐才好,今日我可给各位准备好了节目,要是总想着规矩这事,未免玩不好。”
安玉生声音清冷,下面的人却不敢作声了。大厅里鸦雀无声和刚才的门庭若市完全不同。
南北看了一眼黎少华,他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只见安玉生挥了一下手,一名服务生拖着满是账本的托盘走上来。
下面的人顿时都很紧张,眼光随着那账本一路到台前。
安玉生嘴角带笑,伸手翻着账本,看着下面的人,“今日如何,各位心里应该早就有数才是,既然大家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废话了。”
冷峻的眼光眯成一条缝,一瞬间大厅里只有翻账本的刷刷声。
有的盐商咽了口口水,看了看身边的女伴或者女儿。
安玉生像是恍然的开口,示意服务员。
服务员面带笑容,“今日来了许多千金,我家老爷特地在后花园移植了许多珍奇盆栽和兰花,请各位小姐过去赏花喝茶。”
那些懵懂的千金小姐也都是懂规矩的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便随着服务生三三两两作伴的去玩乐了。只是有些人回头看一眼父亲似乎有些担心。
黎少华看了看身边的南北,想到一会可能画面血腥,想让南北也去赏花,可南北却笑得如同狐狸一般,“安姥爷只说千金,没看见女伴都被拦住了吗?”
南北笑的娇俏。
安玉生拿出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似笑非笑的,“江家今年的账本做的很别出心裁嘛。”
那位被称为江老板的人额头上的汗在灯光下晶亮,赔笑的。
“安老板可别取笑我了,我老江一项老实得很,从不敢作假的。”
安玉生笑着,将账本放到另一个托盘里,“老江,我自然是信的过得。”
江老板刚放下心,可安玉生话音一转,“只是,江老板手下养了一条狗,却不知晓。”
啪的一下抽出另一本直接扔到江老板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那个男子刚才就一直屏住呼吸,实际上手心全是汗,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到,立马哆嗦起来,“安老板,安老板,我初入行不懂规矩。”
老江在一旁的瞪大了眼睛显然不可思议,“安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我这小婿一向胆小,做错了什么。”
“那你就要问他了。粗盐当做细盐的价钱掺在账本里,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寻常人看都是盐,便一眼带过了,这一来二去,不算走私,能从明面上过,却从中获利,年轻人倒是聪明。老江你养了个好女婿。”
安玉生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像是说家常话一般,可是能一直冷到人的骨头里。
江老板这才恍然大悟,一脚踹向年轻人,“你个混账,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好好做生意,安老板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可倒好,在这里给我玩这种把戏,你是要气死我啊,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你这是给脸不要,还要丢我江家里的脸啊。”
那青年人被江老板踹到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江老板何必动怒,家中有贼自然要杀一儆百,以后你家里才不会有内鬼。”
江老板一听脸色一青,忙跪下,“安老大,这孩子不懂规矩,我没教育好,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老江这些年一直规矩的份上,饶过这孩子吧,我江家无子,就招了这么个上门女婿。我大女儿刚怀孕,您大人有大量啊。”
一旁的青年人看到自己岳父这般样子,很惊讶,觉得事情不至于吧,顶多是罚了银子。可是现在多少有点心惊,安家到底是安家,顿时也害怕了起来。
安玉生眯着眼睛看着下面一直在求情的老江,周围人都一句话不敢说,“年轻人就如此不懂规矩,以后便是养虎为患,老江,我也是是为你好。这年末清理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吧,你是没教好这孩子,你没教好就让他出来自己做,当我安家是逗着玩的吗,来人,脱下去,老规矩,三洞五刀。”
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老江跪着爬过去,“安老大饶命啊,饶命啊,使不得使不得啊,就给一次机会就一次。”
年轻人也顿时面无血色,跟着老江匍匐过来,此时已经悔不当初,一开始以为老江耸人听闻,没想到安家真的如此狠,再给自己一百个胆子自己也不干了,“安老大饶命,我年轻不懂事,饶命啊。”
一把抓住自己的岳父,“爹爹,彩妹才刚怀孕啊,爹,你救救我啊,你救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安玉生皱起眉头,“人呢,这般烦躁,宴会都搅乱了。”
门外小弟面色严肃,不由分说就拉起那个青年人往外拖。那青年人瞪大眼睛,却挣不脱,吓得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叫的撕心裂肺,一股尿臭味出来,那男子已经吓得失禁。
老江还在求安老板。
安培生却是皱了眉头,“这就是你找的女婿?老江你看人的眼光太差,等明个,我给大妹找个好的,这个,就算了,不懂规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够丢人的。”
门外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便再没了哭喊声。
老江知道大势已去,发愣的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住。
不大一会外面的人托了满是血腥味的托盘进来。一路从门口走到台前。
一屋子里血腥味,一旁的女伴,舞女们顿时尖叫,有人甚至当场晕过去了。
只见托盘上一对手脚,外加一根舌头,两个眼珠子。
血腥残忍不止。
黎少华捂住嘴,一阵反胃,余光扫向南北,那女子除了微微皱眉却并没什么大动作,顿时心下惊叹。
南北却没心思顾忌黎少华在想什么,向前走了几步,看的更清楚,真真是人的手脚和舌头,可细细看来一还有眼球和心脏。
真是恶心到了极点,残忍到了极点,原来这就是三洞五刀的意思。八壹中文網
安玉生果然够狠。
托盘送上来,江老板傻愣着眼不会动了。
安玉生接过服务生手里的托盘,将老江扶起来,放在他怀里,脸色像是关切又担忧,“老江,以后看人要看仔细了,可别养了鬼,自己都要遭殃。”
老江看着怀里的手脚人心,一阵恶心,可是很快也回转过来,看向安玉生似笑非笑的脸脊背发凉,安玉生这是在警告他,那是他的女婿,是他的人,他的人犯事了没牵连到他就是很大的恩德了。
自己不能再这般哭闹下去,否则,就是个死。
老江忙回过神来,感恩戴德,说自己老眼昏花让女儿找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多谢安老板指点云云。
其他人看老江的做派多少有些鄙夷,可是瞄到托盘里的东西,却又是心惊。
老江人窝囊,不敌其他盐商聪明,但就胜在为人老实,这么多年心甘情愿低声下气的当狗,才能有今天江淮大盐商的地位。
安玉生招人吩咐着,明年江家税收减一分。打个耳光又给个甜枣,失了女婿,但减免了税款。安玉生这是让众人看着,只要老实听话,懂规矩,就活得滋润,耍小聪明就是托盘里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