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培生被放出来那天,走出漆黑的屋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明艳动人的南北,囚禁的日子不好过,一身肮脏,脸上也受了伤。
此时看到永远那般明艳的南北觉得心酸又安慰,突然好像抱一抱眼前的女子,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这些日子,自己反复想着,自己何德何能在上海滩那般骄傲还能立足,凭他是安培生吗?不,凭他是二少爷。
电影制片厂能够不亏损,凭他手段高明吗?不,是黎少华的导演和南北的加入。
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
南北看着安培生这个样子,想到上海安家那些事,突然有点心疼。
走上去,摸了摸他的脸,“吃了不少苦吧,抱歉,来的有点晚了。”
南北突然的柔声细语,那波光一样的眼神,让安培生心中一软,一将其扯进怀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就是想抱抱她。
南北没推开,任由他抱着。
直到阿山咳嗽着,皱眉提醒,朝云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狠拧他胳膊。疼的阿山呲哇乱叫。
安培生收敛了一下情绪,松开南北,看着南北雪白的大衣被自己弄脏了,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肮脏破烂不堪,“抱歉。”
一下子拉回了现实里。
夜晚安培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了上海,接管了安家。那个女子就站在自己身侧,一直站在身侧。
梦里温馨美好,而安培生就在这种温馨美好中被南北轻轻叫醒,“培生,我们回上海吧。你哥去世了。”
火车几天回到上海时,整个上海滩已经铺天盖地的全是安玉生心脏病去世的消息。
报纸,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个一直低调的黑道枭雄就这样的没了?
安家设了极大的灵堂,来吊唁的络绎不绝,上海滩各大帮派,各路商人,闻讯赶来的江淮盐商。
安培生一路从火车站直接进了安宅灵堂,看到大大的奠字,满院的白色,发愣的表情写满不可置信,一把跪在灵前。
安家人不算少,可是平时能在帮会里掌权的人并不多,这次丧事来的突然,庵里修行的安夫人被连夜接了回来,此时正穿着一身孝服闭着眼睛跪在棺材边上手里的佛主不停,眯着眼睛嘴里小声地念着什么。
而一旁的两个姨太太不停地抹着或真或假的眼泪。其中一个稍有丰满,整个人看起憨憨的,而另一个看起来则是精明风骚,眼睛盯着安培生滴溜溜的转。
安玉生没儿子,到死连个打灵幡的人都没有。
主持丧礼的是大夫人娘家的弟弟。平时不怎么露面,在帮会里也是不受重用的小角色,可是安玉生死的突然,毫无预兆,也只能临时被拉过来主持。
毕竟是自己人总比帮会里心怀不轨的人来的靠谱。其实谁都没想到安玉生会死。之前安玉生一年也要病几次,病的时候偶尔处理一下帮会,见见亲随,其他人一律不见。
他这些年一直是这个冷清性子。众人都习惯了,几天就好。实际上现在也只有南北才知道那些所谓的病,都是掩人耳目去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谓自食其果,安玉生的安排反自掘坟墓,死的销声匿迹。
大夫人看安培生回来也不过是抬了抬眼,默不作声,那个看起来精明的姨太太天看到二少爷回来,立马过去,“二爷你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老爷生前最疼你,死之前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安玉生越发悲伤,跪在灵前一句话不说,被姨太太扯来扯去的。
南北看不过去,给了一旁管家眼色,这管家早就是宫瑾山的人了,立马会意拉开姨太太,“我说如夫人,二爷在外做生意,路途遥远。在火车上急的什么似的,几夜没合眼,下了火车直接就来了,这天有不测风云,各位夫人也要节哀啊。”
那两个姨太太平时就被老爷拘禁者,虽生了女儿,可是在这规矩大重男轻女的安家,着实没什么地位。
虽然安培生是安玉生唯一的弟弟,现在家里唯一的男丁,可是到底不是老爷的儿子。所以便起了心思,如夫人拉了拉一旁的良夫人,可是那个憨厚的良夫人却看看二爷没出声。
良夫人的女儿能出国留学,作为规矩大家的庶女早就是了不得的事了,她原本是个丫头出身,自然没有多求的,这次本想让女儿女婿回来送一送安玉生,可女儿就是不回来。
就算女儿早年差点被安玉生送给东北的司令员做小,一直恨着父亲,并早就断绝父女关系,闹得安玉生很不开心,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到底是亲生的,安玉生也就压下了这件事。
女儿想将自己也接到国外,可是良夫人一直是个软弱性子,为人保守,觉得嫁了人自然要和夫婿在一起,即便夫婿一年到头都不来房里几次。
如夫人看着良夫人那个懦弱样子,气的够呛,转头对着大夫人,“大姐,你倒是起来说句话啊。老爷生前最是疼小叔,连我们云芬都比不上。”
云芬是她生的女儿,在本日留学,闻讯早就回来了,这边正说着,那边内堂便走出一位身穿白色孝服的曼妙女子,瓜子脸,尖下巴,像极了如夫人,此时带雨梨花的,一脸悲切,看到安培生,“二叔。”
一声柔弱,眼泪流下来。
安培生抬头看见几乎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侄女,叹了口气,安慰道,“大哥的事。”说不下去了,如何说侄女不要过分悲痛,自己的悲痛更大才是。
如夫人看见自己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云芬,看你这孩子,昨夜在灵堂跪了一晚上非说要给你爹爹守灵,现在憔悴的什么似的,你大姐在外不回来,现在你可是安家唯一的女儿,这葬礼还要好几天呢千万别累垮了自己。你可是你爹唯一的血脉了。”
“姨娘,我知道了。”
南北眯着眼睛看着对母女一唱一和的,一开始南北还纳闷呢,以安玉生那古板又冷清的性子,庶女在他眼里就是货品一般,用来疏通关系用的,怎么这对母女和他感情就那么好。
敢情是专门回来争家产的。这个如夫人胆子也是够大,就一个女儿,不挣不抢的,以安培生的性子也会给她个富贵荣华一生不尽。
可偏偏胆子这么大,胃口这么好,想吞掉整个安家。
南北抬起眉,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安云芬。
之前在安家的信息里,这人的存在感还没有她那个离经叛道的大姐有名呢,一直是个被众人忽略的角色,又常年躲在国外不回来,安家大夫人吃斋念佛,安玉生性情凉薄。
两个姨太太连争风吃醋的机会都没有,内宅一直安静的少有。
可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南北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一直蛰伏着的安家二小姐安云芬,敢情这是等着老爷死了才出来唱大戏的。
大夫人连眼都没抬跪在棺材前,数着佛珠,好像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浮云,不值得一看,安培生悲痛欲绝更没有心思品味这对母女的意图,还宽声安慰着。
南北走过去,拍了拍安培生,“培生,节哀顺变,安老大去了,我知道你悲痛,但也不能垮了,安家家大业大,前来吊唁的,帮会的,盐商的,诸多事还要你来主持才是,赶紧换了孝服,去前院张罗吧,安家不比普通人家。”
虽然悲痛,安培生却是明白,安老大平时多疑独断惯了,必然事事都握在手里,他这一死,一堆事情都要乱了。
上次宴会安培生也隐约见识了这些势力的错综复杂,此时更是怨恨自己这些年不听大哥的话,只顾得理想和玩乐,帮会的事完全不懂。
现在安家大任突然压了上来,除了有心无力更多是手足无措。南北是在提醒他,要先好好地,打起精神来接受,不然随便一个内乱,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就都别想活了。
大夫人听见南北的话睁开眼,望了过来,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在南北身上打量一番,看了看安培生又闭上眼睛,可是却开了口。
“培生,老爷曾经交代过,咱们安家分六个堂,现在你廖生哥就在外面张罗着,你去找他,把六个堂主都找来了解一下情况。”
大夫人从回了安家宅子就没说过一句话,众人只当是念佛不爱管这些烂事了,可没想到大夫人一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
众人才明白,大夫人之所以要娘家弟弟来办丧事,其实就是帮安培生管着呢。
她只是不爱管,可是到底是安家大夫人,现在这座宅子的掌事老太太,她虽然不说话,可是却把自己该做的都做了。
安培生感激的点头,“多谢大嫂,我这就去找廖生哥。”
说吧便大步去了前院。
如夫人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看走远的安培生,又看了看闭上眼睛的大夫人,一股无名的火涌了上来,感情自己在这上蹿下跳是给人当笑话看了,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刚要发作,身边的女儿却是一把按住她,合适的敬重和哀伤,“母亲,二叔常年在外也不理帮会的时,一个人总也忙不过来,不如我去帮帮二叔去,到底大姐不在,我是老爷唯一的骨血了。”
这话是在提醒大夫人。
可是大夫人却淡淡的眼都没抬,开口,“云芬,安家规矩大,你在国外读书可是忘了,前院的事可不是女人掺和的了得,你就留在这为你爹守灵吧,也算是尽了心意了。等你二叔处理好了,我还回我的庵里,你和你娘要是想留在安宅就继续留,不想留,就播了银子出去买宅子,再不若你将你娘个接到国外去见识见识,她还年轻多走走也好,省的在内宅陪我这个老婆子。”
大夫人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噎得云芬脸色一滞,想开口最后却是忍下了,“女儿知道了,多谢母亲提醒。”
如夫人却是气的满脸通红,但看有外人也没发作。
良夫人则是从头至尾都憨憨的没说话。
南北在一旁还真是觉得看了场好戏,这安家外面看着多风光,内宅也逃不出这种命运。
南北看了一眼管家,向大夫人行礼告别后便向前院大门去了。
到了前院远远看到安培生一身孝服,站在门口皱眉,身边是个中年男子在和他说着什么,神色认真,安培生却是眉头越皱越紧。
朝云从外头回来,在南北耳边耳语了一番。
南北挑眉,“这安玉生刚死,六堂就坐不住了,还真是有好戏看啊。”
“小姐,我们要不要?”
南北摇头。
安培生看见,赶紧阔步走了过来,他身后的男子则是有些惊讶安培生的动作,看到是南北,神思有些戒备,这眼神南北到没在意,现在上海滩哪位大佬看见自己不是这个神情,南北完全当做是一种敬仰,原谅她有点自恋。
“南北,你来的正好,六堂闹得欢腾,迟红堂更是无法无天了,连夜抢占了上海滩到江淮的水线。”
安培生焦急的快速说着。
一旁的廖生皱着眉拉了拉安培生,“二爷,这都是帮里的事。”
安培生却不以为意,“南北是自己人。不妨事的。”说吧又看向南北,焦急的不行,“南北,我这该怎么办?”
在他印象中南北是所向披靡的,还是他最忠诚的朋友,作为男人虽然说出这样的话多少觉得丢人,可是在南北面前他却觉得理所当然,即便丢人也无妨。
南北能把上海滩搅得天翻地覆,能在大哥面前杀出血路,能操纵名震上海滩的血海棠,更能单枪匹马将他从广州那鱼龙混杂的地方捞出来,在他看来早就是过命的朋友,此时最值得信任的人也是最能帮到自己的人就是她了。
南北扫了一眼廖生,微微舒出一口气,“培生,我到底不便参与,这是你安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