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摇头,虚弱的苍白的,却是淡然的,嘴里涌出鲜血,几乎呛的说不出话来,“玉玲,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让你再也不要掉进水坑里,就算掉进去了,我也一定会救你,可是我没做到,对不起,都是我,是我,我没想到石奎交换的条件是我一生最珍贵的东西,我很后悔,玉玲,你能原谅我吗?”
他突然哭出声来。
南北只有摇头,哭的已经分不清东西,看不清其他人,眼中只有她的慕倾。
“那天,我,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你舅舅答应了,那个要娶你的人是我。故意说给你听要你做人姨太太,我想着你来找我,给你惊喜,可你没来,你再也没回来,玉玲,我对不起你,这是我的报应。你说得对,人想爬起来要靠自己,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就很好。”他虚弱的想对她笑,可是却越来越无力。
他看着天花板,大口喘气,就要弥留,“娘,说,她恨却不后悔。玉玲。”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玉玲,我,我也不后悔,为你,放,放下。”
南北大哭。
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你吗,七彩虹那天晚上那个人是你对不对,是慕倾你对不对,第二天安家的尸体也是你拖走的对不对,你不忍心了,你不忍心我难过,是你吗,对不对?”
“恨有什么用,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平城,玉玲玉玲,”他突然大喊起来,眼睛惊恐发直,像是看不见东西了双手乱抓,南北抓住他的手。“我在这,我在这。”
“我想回平城,带我回平城,下雨了,玉玲。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做宫义,我想做,慕倾。”他艰难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锦盒塞到她手里,“送,送给你。”
手从南北手里滑落。
他静静地来,静静的走了。
他安详的像是每一次见到的样子。
“我叫宫义,字慕倾。”
“你不要怕,以后我会将你从水坑里捞出来,不,我不会再让你掉进水坑。”
“玉玲,为你,我愿意放下。”
“你来抓我啊,哈哈哈,傻瓜。”
他笑着,深沉,玩闹,深情。
“玉玲,如果没有遇见过你,我一定是个行尸走肉。”
“我娘叫我这一生都不要动情,可为你,我愿违天地。”
“玉玲,我不恨。”
记忆中这个人的样子,这个人说的话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包裹着她。
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全都是他,原来,原来你在这颗心上这样重,重的几乎是人生的全部。
对不起,玉玲,是我让你痛,让你失去。
南北就那样抱着慕倾,一直一直在那里没有任何情绪。什么都听不见。
安培生早已叫人将周围处理好了,看向一旁发愣的宫瑾山,“三爷,要不要?”
“不必了,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是鹤顶红。”
宫瑾山看着地上的两人,眼中突然酸涩。
童年印象里,那个小小的乖乖的孩子一直凝望着父亲和母亲在花园里的身影。
他缠着他,“二哥,带我去玩啊。”
他回身摸摸他的头发,“老三,你什么都爱和我挣,我娘说你是弟弟,都要让给你,可我以后要是喜欢一个人,你能不和我挣吗。”
懵懂的宫三扬起小脸,“二哥,你在说什么。”
宫二看着花园里的父亲,他从未有那样笑容看过自己的母亲,“那样太累了。”
宫瑾山看着地上人,他永远的去了,到最后都输给了情字,“我永远都挣不过你了,二哥。”
南北将骨灰撒到平城的护城河里。这里以前是玉玲和慕倾常常来的。
一转眼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属于玉玲的伤和痛都渐渐和她融合,在这个曾经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南北将玉玲和慕倾的过往都走了一遍,内心的痛和自己柔和在一起,逐渐变成一道浅疤,愈合,却永远留在那里。
“南北。”春花走过来,将她从亭子里扶起来,“天亮了该回去了。”
“嗯。”南北任春花扶着回到房间,“春美好点了吗?”
春美是被催眠了,慕倾死后的第二天,杰克就出现了,可是连他都没想到,春美的催眠出现了偏差,不知道是本身意志还是什么,她醒了过来,却不愿意离开柳畅源。
人世间很多东西都可以是假的,比如人皮面具,比如迷幻剂,比如催眠。
可唯独情,是更改不了的,一旦投入,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停留在那个人身上。
而柳畅源,已经疯掉了。
欲望,是人走入黑暗的罪魁祸首。
安培生逐渐掌握了安家大局,做事越来越有安玉生的风范,江淮盐商的一年一度宴会听说杀一儆百,没人再敢起疑。
真正的宫连被找到,关在宫连一处小公馆里,有专人看着,找到他的是素心。
似乎一切都随着那场波澜逐渐变得平静,回到了正轨上,唯独她,南北,一直在这平城呆了两个多月。
“南北,人死不能复生。”春花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如何劝解。
南北看着窗外小雨滴沥沥沥。
“今天有信吗?”
“没有,唉,已经两个星期没有信了。”春花有些担忧,看着南北,“你这人,之前一直来看,你不见,一直来信你不看,现在人不来了,信也不来了,你到问起来了。”
南北默然,没再说话。
宫瑾山,不知有意无意,她很久没见了,不是不想见,她只是不想玉玲伤心,自己却在那里一个人幸福。
“南北,没有什么愧疚的,玉玲也能明白,回去吧,好吗?”
南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躺在床上,伸手摸着小腹,再等等,再等等自己就回去了。
不知不觉睡着了。
感觉床有些晃,微微睁开眼,诧异的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
旁边春花姐竟然被绑住了手脚嘴上塞了东西,南北七手八脚的解开。“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春花也是惊讶。
南北眯起眼睛不再柔弱,揭开一点缝隙看前面马夫,是个陌生男子。
南北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小声地,“春花姐,一会拉紧我,跟着我跳车。”
“啊?”
南北不管她的疑惑,直径一个手刀扑过去,可这马夫竟然不是普通马夫,竟一个闪身多了过去,南北就在这马车上和那人过起招来,可那人像是极熟悉她的手法。
那马车夫一个猛扑直接骑在前面的马上,直接一拉缰绳,让马车停下来,南北见好时机,一个擒拿两人又过起招来,南北一个假动作,身形一飞,带起阵风,竟然见那人脸上的络腮胡子吹掉了一半。
南北心里惊讶,再看那人过招的手势,顿时一个飞身将他胡子撕拉一下撤下来。有些哭笑不得,“这化妆技术,不如带人皮面具了。”
对方那也笑着,“人皮面具太阴险,我将剩下的全都烧了,再也不会有人顶着人皮面具出现了。”
两人对视着,竟然不自觉地都笑了。
宫瑾山懊恼着,有些尴尬,“他们都说英雄救美这招好使,可对你,南北你的桥段应该是美女救英雄吧。”
南北笑着,“谁给你出的招啊?”
“阿山。”
南北笑得更环了,心里蔓延出一丝甜蜜,盖过心里最后那点没退尽的忧伤。
宫瑾山走近她,情不自禁的抚上那双眼睛,“我的姑娘,回来了,对吗?”
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南北心里一阵愧疚,猛地点头,“回来了,早就回来了,就等着你来接呢。”
她以为自己会尴尬,会内疚,会放不下,可是见到他的这一刻,一切都不再顾虑,她爱他,这个永远都改变不了。
一把抱住,“宫瑾山,对不起,我回来了,有点晚。”
“在我来说,一点都不晚。”
“哦哦哦。我就说嘛,听我的没错。”
“谁说的,这主意是我想的好不好,马车马车是我想的。”
“你们都给我闭嘴吧。”
旁边不知道何时,素心,宫连,春雨,阿山,朝云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树后露出头来,最后还是春花姐瞪着眼睛把这些电灯泡赶走。
南北羞红脸窝在宫瑾山怀里,“我以为你会给。”
“我在给玉玲和慕倾时间,相信你也是,对吗?”
“嗯。”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和他一向不需多言。
“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谈谈南北和宫瑾山的事了?”三爷的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
“什么事啊?”她装作听不懂。
“不知道吗?那我直接抢回家了啊。”
宫瑾山一把抱起她就转圈。
南北大呼小叫的叫他放下。
宫瑾山一愣,“怎么了?”
南北羞红了脸,捂着小腹,声音自己听了都脸红,“你儿子在这里,会吓到他的。”
宫瑾山愣了一秒钟,然后整个人就啊啊啊啊大叫,又在地上蹦了好几下,一下将南北抱起来。
“唉,去哪?”
“回家生儿子去了。”
后来,据传说,那场婚礼是上海滩几十年都不见一次的盛况。
据说那天新娘的婚纱很美,丽人之后的婚纱生意做到杨益生都害怕起来了,这生意要不要这么好。
据说那天接到的捧花的是素心。
据说那天宫连被全上海的名媛画到了黑名单里,谁也不知道为何。
尾声:
安培生将老宅封了起来,搬到了新购置的花园别墅里。
站在老宅子前,“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这个秘密也永远不会被打开。”
身旁的南北靠在宫瑾山怀里,“慕倾的母亲姓安吧,全名叫安凤莲,她是安家的人。”
“嗯。后来才知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慕倾知道安家的秘密。”
“你说石奎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人的欲望吧。”安培生感叹着。
回头对着二人,南北大着肚子,宫瑾山很狗腿的在一旁伺候。
“安家的秘密就像是人心的欲望,欲望永远关不住,培生,你关起来了,不代表别人不会打开。因为欲望永无止境。”
南北看着安家大宅的牌匾说道。
安培生有些不解的看着南北。
可她却没再答话,她直到今天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她差点忘记了,老师本名是姓安的。
人的欲望,是一道永远关不上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