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魏子蘅道,“皇上要是诚心留下这个孩子,也不会让他们继续用以往的药”。
钟离誉哽咽,“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臣妾很好奇,皇上为何不直接告诉臣妾?是怕臣妾再疯一次吗?皇上放心,臣妾不会再像以往那么冲动,因为臣妾想明白了,实在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反正它注定活不了,晚去不如早去”。
这是魏子蘅的真心话,哪怕她再不舍,也只能怎么做,她不想她的孩子成为皇族的牺牲品。
至少现在她还感觉不到它,与其以后眼睁睁的看着它受苦,还不如无声的去了。
魏子蘅嘴上说的坦然,心里的折磨与悲痛无人能知。
“这个孩子……”
“臣妾不想知道原因,也没必要知道,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魏子蘅拿起那颗药,还没递到嘴边,被钟离誉夺过。
“这是什么药?”
“能让皇上称心如意的药”。
钟离誉把那颗药握紧手里,“别吃这个……伤身,我让刘御医另外开一副”。
“何必呢,臣妾这具身子早已支离破碎,吃怎样的药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说……皇上不过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魏子蘅趁他不注意抢了他手里的药丸,后退两步,目光深邃。不让他上前。
“皇上,请你记住,这个孩子死于你我之手,你我都是罪人”。
要说前两次是上天跟他们开了玩笑,那么这一次……是他们自作孽。
说完,魏子蘅决然吞了药。
钟离誉两步上前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泪眼涟涟,隐匿在黑暗中。
压制着泪腔,喉头干涩。
“檀溪!叫御医!”
魏子蘅还有力气,推开他,“臣妾这里有人照顾,皇上请回吧!”
钟离誉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哪怕她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前两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不能体会她的痛楚,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会走。
“这里是皇宫,皇后没资格赶我”。
钟离誉心知这话是利刃,会刺伤她,当然也知道唯有这样,他才能留在她身边。
魏子蘅浑身发冷,“是了,这里是南溪皇宫,这里的一切都是皇上的所有物,臣妾不过是一件‘物品’,没有说话的份,皇上不怕臣妾待会儿发了疯伤了你,尽管留下”。
魏子蘅靠在床边,没过半个时辰,她的衣领已被汗水打湿,身下也见了红。
那是他见过的最为触目惊心的血迹。
檀溪烧了热水给她擦拭身体,维持温度。莹儿脚步快,被遣去请御医,她一个人多少有些手忙脚乱。
魏子蘅的指尖温度渐失,感受到体内生命流逝,想起六年前他们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钟离誉环抱着她,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木纳道,“檀溪,我是不是做错了”。
“于理,皇上没有错”。
“于情呢!”
檀溪不答,只道“皇上还是回避一下吧,她需要换身衣服”。
钟离誉满目憔悴,“你出去吧,我来”。
檀溪默默退了出去。
钟离誉换下她的衣裳,看见她消瘦的体格,鼻头一酸。
短短一个月,她又瘦了一大圈。
时辰已晚,叫了刘御医来已经近凌晨。
经御医诊断,魏子蘅吃的药并不伤身,好好调养,很快就能补回来。
这也是钟离誉唯一欣慰的事。
虽说这药不伤身,却伤心。
魏子蘅凌晨就醒了,睁开眼不哭不闹,若无其事一样,只是眼里再也没有他。
她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懒懒的与檀溪说两句话,又睡过去了。
眼下,她连面子功夫也不愿做,连一声皇上也懒得叫,大致,她已经恨透了他。
檀溪每日都会向他汇报,这几日的内容如出一辙,她仍旧长时间呆坐着不说话。宛如木偶一样。
魏子蘅坐在廊下,放眼望去只有一面墙和光秃秃的土包。
原本种在上面的梅花她早让人拔了,那日梅花盛放,廊下碧人,煮酒对酌,历历在目。
眼下也只有湖中的鱼儿看起来有些生机。
抚上平坦的小腹,指尖微凉。
正出神,从墙外飞来一个不明物,正好落在她脚边。
她看了一眼,不过是个小石子,石子上包裹着一张纸条。
这已经是近来的第三个,每次石子飞进来的时候,恰好她在。
第一次石子落入了湖中,第二次落在了角落,她看了一眼没有捡起来。
也不知谁这么有心,非得她看到才行?
魏子蘅抬头,不远处迎风楼上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她抬头的瞬间,那人已经躲了,只能看见是个丫鬟模样的人。
魏子蘅犹豫了一会儿,如他们所愿,捡起了石子,打开纸条。
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却让她如坠地狱。
上面写着:柳妃有孕,恩宠正盛。
手中的纸条不知何时被吹飞了,五月的暑气也抵挡不了她身上的寒意。
魏子蘅没有力气起身。檀溪见她到了时间还不回屋,过来叫她。
檀溪说了两句,她没太听清。
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地狱般归来。
“柳茵茵怀孕了,是不是真的”。
檀溪一愣,她已经好久没有出去,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
“你听谁说的?”
“这么说来是真的?”
“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魏子蘅笃定,“她怀孕多久了”。
“没有……”
她僵硬的转头,“你们真当我是傻子吗?!”
“是我瞒着你,不想你再费心,你到底听谁说的”。
“谁说的重要吗?”
“后宫妃嫔怀孕是常事”。
魏子蘅一抖。
“是啊,再正常不过,她怀孕多久了?”
“一个月了”。
“早知道了?”
“也是近两天才知晓”。
“你还在哄我,大概比我肚子里那个知道的还早吧!他高兴吗?”
檀溪知她说的人是钟离誉,“不知道,我也很久没走出言宁宫了”。
魏子蘅没有拆穿她。
“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到底有几副面孔?一边装作深情款款样子,想诓我不要那个孩子,一边又对刚怀了孕的柳茵茵呵护备至,他不累吗?”
“柳妃就算怀孕了也与往常一样”。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如今她该是宠冠六宫了,到头来我居然还是败给了她”。
“你在乎的是柳妃还是皇上对她的宠爱?”
“已经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也该看清事实,他不想要的不是孩子,而是我的孩子”。
喉头一痒,伴随着几声剧烈咳嗽,魏子蘅吐了一口血出来。
刚松了一口气,睡意席卷而来。
檀溪叫来莹儿时,她已经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好几日,朦朦胧胧醒了不到一会儿,转眼又闭了眼睛。
钟离誉心急如焚,一双猩红的眸子看着有些可怕。
这次不只是刘御医,太医院好几个资深的御医,一一请脉,得到的回答都一样。
“三天了!皇后一点动静也没有,朕养你们何用!”
底下跪了一排请罪的,“皇上息怒”。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皇后醒过来”。
刘御医治疗魏子蘅最久,对她的情况最为熟悉,“皇上,娘娘并无病状,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这是心结啊!”
“心结?”
“是,皇后娘娘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出不来”。
“怎样才能让皇后醒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不解开皇后心里的结,就算这次醒了,难保不会有下次”。
“你们尽管想办法让她这次先醒过来”。
“老臣遵旨”。
钟离誉看着床上那个面白如纸的人,要想解开她心里的结,谈何容易。
有了钟离誉的命令,刘御医给魏子蘅扎了针,不到早上就醒了,吃了药又觉得昏沉,总觉得躺着心里才宽慰。
意识模糊中,身边凹下去一块,熟悉的檀香味扑鼻而来,她脑袋很重,懒得睁眼。
身边的人也不说话,静静窝在她的颈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他的手划过她的面颊,停在她干涸的嘴唇上。
声音沙哑,“蘅蘅,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还记得我们的一年之约吗?一年以后不管你好没好,我带你回蝴蝶谷好吗?”
蝴蝶谷三字让她睫毛微颤。
魏子蘅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
钟离誉道,“到时候朝廷也好,后宫也好,都与我们无关,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要是以前他说这话,她一定会感动,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微闭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檀溪在外面敲了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钟离誉起身前给她捏好了被子,听见他出了门,这才睁开眼睛,艰难起身。
靠在门边,听他们提起檀溪捡到的那张纸条。
檀溪道,“看来宫里与她过不去的人很多”。
钟离誉捏着那张纸条,眼睛快要喷出火,要是让他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他一定把那人碎尸万段。
“皇上,有些事我不该说,却又不得不说,你与她的一年之约只有几个月了,她如今全靠‘安儿’吊着一口气,那几个月之后呢?”
“你的意思是?”
“皇上或许应该早点告诉她有关‘安儿’的真相”。
钟离誉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不会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