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州?”大皇子背手站在廊下,抬眸远眺,那是许州的方向。
他的身后缓步走出来一人,炙热的阳光落在华丽的裙摆上,腰间挂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怎么样,我说的吧,你这个弟弟不简单。”
大皇子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偏头瞥了她一眼,“所以你这是高兴自己猜对了,还是难过自己没能早点识破他的不简单?”
那人勾唇,分毫没有将大皇子的话放在心上,更不会去想他的话里有话,只是提醒道,“老皇帝都快要死了,蹦跶得还挺厉害的,找个人废了我老半天的劲。”八壹中文網
“你不是说你只会杀人,不会寻人吗?”想起月前她说的话,大皇子反嘲回去。
那人却一点感觉也没有,纤纤五指晒在阳光下,似乎在欣赏她刚涂上好看花色的手,“是呀,所以还请大皇子不要辜负了我这难得的破例才好。”
“虽然已经没有验证的必要了,但宁嬿婉对于云子归而言,可是一大软肋。”
大皇子回头看她,女子容貌绝色,在阳光下嘴角开出的是世间最毒的花,“如何做事,还不需要你来教。”
甩袖离开,独留女子一人在廊下。
女子也不恼,嘴角的笑意不减反深。
她朝外走出来一步,头顶过于灿烂的阳光兜头而下,刺伤了她的眼睛。
纤细白皙的手举起,挡在额前,五指缝隙里透过来的天空依旧那么蓝,澄净如水洗,一如她当年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吃人不骨头的皇城那日一样。
只可惜,少女怀春,不过梦一场。
还是噩梦。
勾唇,冷艳的花绽放在唇边,纤手拂起落在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走吧,我们也该去给皇上请请安了。”
身后有宫人跟上来,步履轻缓,悄悄出了这个僻静的小院。
另一边,宁嬿婉处。
扯了线头剪掉,宁嬿婉第一个稍微像样点的荷包总算是做好了。
隐枫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看,宁嬿婉不让,直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隐枫偷笑,“王妃这个荷包是做给王爷的吧。”
肯定而不是疑问的语气。
这世上,除了王爷,还有谁用得起王妃亲手做的荷包啊。
“谁说要给他的。”谁知道宁嬿婉听言,反而杏目一瞪,否决道,“才不是给他的。”
“不是?”隐枫有点懵,这不符合她的认知啊,“那王妃是做给谁的?”
“谁知道呢。”宁嬿婉卖弄起了关子,语气平缓道,“也许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是随便哪个野男人。”
“野、野男人?”隐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王妃可别胡说,这,这么多人呢,也不怕别人误会了。”
“误会了又怎么样,王爷远在许州呢,听不到的。”宁嬿婉咬重许州,看着隐枫笑。
不知道是不是隐枫错觉,她好像看见主母在冷笑。
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主母手里的荷包是给谁的,是主子吧……
野男人什么的,有点要命啊……
“王妃……”
隐枫还打算说什么,宁嬿婉一抬手就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累了,想休息了。”
一口气憋在心里,隐枫只能心有戚戚焉。
这几日夜里宁嬿婉总是睡得不安稳,天太热,夜里也不得凉爽,她本就怕热,就更耐不住了。
隐枫提议过给她去冰块来取凉,她给拒绝了,就怕凉到孩子,因而常常睡下不久就被热醒了,几日下来,整个人倒是憔悴了。
隐枫不敢吵她,看她安稳躺下之后,便挥退了屋里的人,开了点小窗,有隐隐的风吹进来。
也是在睡梦之中,宁嬿婉感觉面上拂来一阵凉风,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拂走了她心头的几分燥意,倒是安稳了几分,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
醒来时就见到隐枫站在床头摆弄果盘,她笑道,“花香太过浓郁,王妃闻不惯,难免会烦躁些,微臣就擅作主张摆了些时新瓜果。”
宁嬿婉看了一眼,“方便我吃吗?”
隐枫怔了一下,才笑道,“王妃若是想吃,也是可以的。”
伸手扶她坐起来,隐枫看宁嬿婉纤长的手指划过光滑的果皮,唇角似乎勾了勾,又似乎没有。
隐枫有点烦躁,最近主母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用晚膳的时候外面依旧有消息传回来,说大皇子派遣了三千禁军前去许州宣旨,让云子归速回玉泉府封地,逾期不回就要照谋逆罪论处了。
隐枫听言,冷冷哼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嬿婉淡淡地喝了口汤,不置一词。
夜半,挑灯静读,周围静籁无声。
宁嬿婉看了眼窗外,将要谢去的玉槿在风中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雪白。
墨黑的天空只有半轮弯月在,如今已是七月末了,天还是那么燥热,连风都不得凉爽。
许是午后睡多了,分明已经到了往日她入睡的时辰,依旧不觉得困倦,但隐枫已经催了几次,她也无心看书,便早早趟床上了。
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地觉得没睡,面上拂来一阵凉意。
宁嬿婉强撑起眼帘,朦朦胧胧地似乎看见了人影,看不清脸,但体型轮廓很想那个她思念多时的人。
宁嬿婉感觉到自己伸出了手,碰到了一片冰凉,再这样闷热的夜里却是极舒服的。
“子归……”喃喃呓语,宁嬿婉又沉沉睡去,因而没有感觉到手下因为她的呓语而一僵,随后又发出极低微的吃吃笑声。
大皇子又贬黜了几位大臣,还都是效命南国三朝,暗中效命他的老臣。
朝臣几番上奏,都被大皇子以各种理由拦了回来,称是皇帝的意思。更甚至有大臣以辞官相逼,大皇子也只是懒懒看了一眼。
“既然成大人心意已决,也本皇子也不好拦着了。”随即就示意身边的太监将成大人的乌纱帽摘下。
与此同时,许州传来云子归策反三千禁军,手持皇帝谕旨,要回京勤王的八百里加急。
满朝皆惊,这才隐隐意识到,南国已有变天之势。
“听说你的好弟弟已经带着那三千禁军往京城的方向来了,你倒还坐得安稳。”一袭繁复宫装,步摇玉饰,满目珠华,皇贵妃倾身做到大皇子身边,拿起桌上的酒杯,朝他一递。
大皇子会意,手中的玉酒壶微微倾斜,壶中佳酿落入酒杯中,盈盈一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皇贵妃呵笑一声,仰头饮酒,露出白皙姣好的脖颈,斜向大皇子的眼神如毒蛇般阴冷,“你就不怕,他杀了你?”
大皇子不为所动,倒酒,饮酒,流云似水的动作利落。
“我倒忘了,你是巴不得他能杀了你,因为这样,你就能去与你的容儿团聚了。就是不知道,等晋南王杀进京城里来,知道了你的那点龌龊的心思,是不是还会这么干净利落地成全你呢。”
大皇子倒酒的手一顿,终于舍得将视线放在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那你呢,子归杀进城来,父皇怕是第一个不会饶你。”
“呵,老东西,有本事就来,就怕他连拿刀的力气都不会有。”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把宁嬿婉给我抓来,冰窖的事,我就替你瞒着你那个宝贝弟弟,怎么样?”玩转着手中的酒杯,琉璃的颜色在烛火下显得流光溢彩,“别骗我哟,我知道你迟迟不对宁嬿婉动手的原因。”
“娘娘为何对宁嬿婉有如此执着,只因为她是掌控了东晓菡萏?”大皇子沉眸。
皇贵妃在笑,举着酒杯,痴痴地笑着,有些癫狂。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没有,眉眼媚如丝,似怨似嗔。
“东晓菡萏,东晓菡萏,哈哈,一个东晓菡萏算什么,天下又算什么。什么都不是,都不是。”
“娘娘你醉了。”大皇子的声音恢复冷漠。
“醉了吗?我醉了。”酒杯放回桌上,皇贵妃跌跌撞撞起来,却被过长的裙角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大皇子下意识就扶了她一下,她迷蒙着双眸,手指轻轻一勾他俊俏的下巴,温言柔语,用唱曲的调子道,“好一个俏郎君。”
“扶娘娘回宫。”大皇子冷声喊来宫人。
宫人上前来,扶着皇贵妃回了她的坤喜宫。
坤喜宫中灯火通明,伺候的宫人都迎了出来,却见皇贵妃东倒西歪的,几个人都扶不住她,显然醉得不轻。
偏偏她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唱着曲儿,是这些久居深宫的宫人们没有听过的民间曲调。
院中有繁花尽开,纷纷扬扬随风落下,皇贵妃挣开宫人们的手,跑进了院子里,踢了鞋袜,一甩袖,竟然赤脚在院中的树下起舞。
宫人们焦急的惊呼声在她耳边渐渐远去,迢迢曲调传来,似娇似羞,婉转柔情。
繁花飘扬下,弯月清辉,他一袭白衣,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挑弄,那是世间最美的乐曲。
而他也说,程儿,你有这世间最美的舞。
醉了吗?
但愿她是醉了。
她情愿是醉了。
可为何她要如此清醒。
娘娘,多么冰冷的字眼。
郎君,你怎么不唤我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