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金宸的想法,路遥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痛得厉害。
金宸躲在古妤身后,看着徐予安那无声飘过来的眼刀子,吓得瑟瑟发抖:“你,你别太激动啊遥遥。”
“我不激动。”她深吸一口气:“那皇后娘娘呢?”
金宸缩得更小了:“母后还在宫里。”
“……”
“我本来是想带着母后一起去五湖四海的游玩的。”他一直都觉得他母后好可怜,终年只能够呆在那皇宫里,外面的风景什么都看不到,外面的趣事也都无法听闻:“可母后说,父皇把这金栖的江山给了我,我不要,她好歹得给我守着。”
略作停顿,路遥又听得金宸低声道:“我说要把皇位给五哥的时候,五哥不肯要,我是留了旨给他,带着小妤偷偷溜出来的。”
“偷偷?”路遥冷笑,视线扫向那边已经专心致志吃起了东西的古文:“这也叫偷偷?”
这么俩人再加这么大一个庞然大物,还偷偷?骗谁呢?
金宸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陷入了自已的忧伤里,愁着一张脸:“这一年多时间里我其实一直都在想一件事,五哥为什么那么想要这个皇位?明明他自已也说过,那个位置,是这天底下最冰冷的位置。”
“遥遥,你说,五哥他是真的想要当皇帝吗?”他怅然的看着路遥,眼里的伤感都将他往日的不正经和欢乐遮掩了:“为什么我有时候觉得,他并不喜欢那个位置呢?可如果不喜欢的话,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他的手摸向自已的喉结,那天,五哥手里的那把剑,对准的就是这个地方。
然而,他的伤感还没能装腔作势掉两滴猫泪意思一下,后脑勺就被人呼了一巴掌。
“嗷,遥遥,你干什么?!你干嘛打我!我可是皇上,皇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大不敬!”
“皇上?你是吗?”路遥撇了他一眼,嫌弃得很:“再说了,你就是皇上又如何?不也还是得喊我一声姐?”
“……”他都忘了这事了。
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做出那么感天动地的事,来给她撑腰了,现在好了,她欺负他欺负得更有底气了。
“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你都要继承皇位,成为一国霸主了,你五哥不得意思意思,让你先吃点苦头,磨砺磨砺你?”
“……”这是什么鬼才逻辑?
“想那么多干什么。”她揉了一把金宸的脑袋,眼神软下来,连语气都柔和了:“如果他真的要杀你,这一年多时间,你把他留在他身边,早不知道够他再谋反夺位几百次了。”
他们那位五殿下啊,口口声声喊着要夺位,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已抱不平,为自已鸣冤叫屈罢了。
可到底也还是没能够彻底狠下心。
她在心里感慨着,一转头,看着那边那个故意装得一脸嫌弃的在那里躲着她的手,一副什么都不在意,却偷偷红了眼眶的傻子,唇角勾了勾。
可能吧,他那一路走来时遇到的荆棘让他一副心肠变得比铁还硬,匿伏起自已的千般相貌,只留着那最讨人欢喜的一面面对世人,却一个不防,被他最讨厌,最嫉妒,也是最羡幕的大傻子软了边刺,到最终也没能真的下得了狠手。
“你说要去周游列国,踏遍万水千山,是准备从哪游起,从哪踏起啊?”
“嘿嘿……当然是得先去一个民风淳朴,风景优美,气候宜人……”
“哪?”
“容安城……”
“……滚!”
“哎呀,遥遥,别这样嘛,你好歹也是我皇姐啊,我不也是担心你无聊,才特意拖家带口的赶过来陪着你一块去那偏远之地的吗?”
“仙女姐姐你别听我姐夫瞎说,他说我们这次没有带多少银两,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怎么也得蹭上你的车,跟你们一道去了容安城,等五哥不生气了,再给他写信让他送钱过来,咱们再去其他地方。”
“……古文你瞎说什么呢?小妤你赶紧管管这个粒子,遥遥,你跟我说,事情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好歹是我皇姐不是,我这侄子……”
“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你以为我会这么说?”路遥皮笑肉不笑的摆了一个脸:“不需要,没可能,赶紧滚,这才是我要说的。”
“……”金宸一副大为受伤的表情,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震惊受伤又极其做作,连他旁边的古文都被恶心到了,他还觉得自已演得特别到位,自已都被自已感动了,就等着路遥心软安慰。
然而……
路遥转头直接扑到了徐予安怀里,嘤嘤嘤的撒娇:“安安,这是一坨什么东西?我看着好恶心啊……”
“……”金宸被她那一拐十八弯的腔调给恶心得一哆嗦,一脸恐惧,双手抱拳:“告辞。”
“赶紧的赶紧的。”路遥连忙挥手欢送:“不远送了,安安,赶紧让车夫把车停下来。”
“安安你千万别听她的……”
“恩。”徐予安应着声,金宸心中一喜,刚要得瑟,就只听得徐予安不紧不慢的抬手要去拉马车内挂着的银铃。
“……予安,我们好歹兄弟那么多年!别别别,安安,不不不,喊错了,姐夫,皇姐夫,别啊,你看我这么可怜,小妤还在呢,姐夫……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
“噗,哈哈哈哈……”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你现在怂的这样,还是当过皇帝的人呢。”
“那不也没办法吗?这可是我皇姐和我皇姐夫,我总不能直接跟他们对着干吧?”
“哟,说得可真比唱得好听,好像你跟我们对着干,就能干赢一样。”
“那可不一定……”
“厉害死你。”
“这么有能耐,不如就先下车?”
“安……不是,予安,好歹咱们曾经也是兄弟,你们俩成亲的时候,要不是我赶忙将遥遥背出来,你还指不定会被路家哥哥们为难到什么时候,娶不娶得到媳妇呢,你都不感念一下我的好,还这么对我……”
“你真的确定是好吗?我怎么看着,你背着遥遥出来的时候,大哥脸上的表情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能直接把你揍一顿,扔出金栖国,再把新娘子给抢回去?”
“……”
“那肯定是你看错了……”
“呵……”
“算了算了,都是兄弟,都是小事,我不跟你计较这些,遥遥,我听说容安城很繁华,那里好玩的东西多吗?”
“那里啊……”
本还稍显得有些空旷的马车像是一下子缩小了,却并不让人觉得拥挤,说笑声自寒冷的空气里远去,好像那处厚厚的积雪都化得更快了。
宫中。
一遍茫茫的白色中,一抹明黄的身影格外的打眼,也显得异常的寂寥。
仿佛纵然这寒冬过去,那抹明黄肩上落下的风雪,也显得消融。
“殿下。”萤衣站在远处看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上前,将手中的披风披上那人的肩头:“风寒,当心着凉。”
“这点风雪我还挨得住。”
“可以不用挨的事情,干嘛还要去挨?”萤衣问他,像是很认真的在跟他提出疑问。
金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别过了头,又将视线落在前方不远,那只余下孤零零一朵的蜡梅树上。
红红的一点,开得正盛的风貌,格外的引人注目。
“你也可以出宫了。”
萤衣心头一怔,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一下子握紧了,眼睫颤了颤:“殿下想赶萤衣走?”
“当时你说,你陪我一起夺得这江山,现在这江山已经到了我的手里,你的承诺也已经做到了。”
“可我现在……”那双像是含了一汪秋水的眼瞳直直的看着他,眼中绻缱的情意是那么的温柔:“想陪着殿下,一起守着这江山。”
她头一次这么直白的将心中的情意表露,金羽愣了愣,再见她目光灼灼,一时间竟是有些慌乱无措。
“你这又是何必。”
“那殿下又是何必呢?”明明不爱这江山,却非要去夺这江山,如今江山在手,却更像是一个困住了他展翅翱翔的牢笼。
“阿宸说了,我犯了错,得受惩罚,得赎罪,他不喜欢困在这宫里,不喜欢批奏折,想要去游遍万水千山,我得替他守着这金栖,等着他回来。”
“那萤衣便陪您一起。”
金羽还要开口说些什么,萤衣却抢在他先前又道:“殿下,我不想再回千金里了,也不想再孤身一人,我知道殿下心思,也不会去奢求,殿下就让萤衣陪在你身边,待你遇着那个能将她取代的人,好吗?”
许久,她在一阵寒风中,听到了那似有若无的两个字。
“随你。”
明昌年三月,才继位一年多的新帝扔下大好江山携皇后偷逃离宫,留下圣旨,传位于其兄长容亲王,容亲王金羽暂管朝政,并未称帝。
两年后,久居容安城的韶和公主浩浩荡荡的回了忘九城,身边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坊间传言,同归者还有消声灭迹多年的金栖帝,其形其状,落魄如街头乞丐,早已不复当年。
也有人言,当年新帝偷逃离宫,实则是多了一个‘偷’字,真正实情,是昔日试图篡位谋反的五殿下容亲王被捉拿回国后,仍旧心有不甘,再次篡位。
次日,传说中落魄如乞儿的新帝金宸与传说中心有不甘,手段狠辣,再次篡位的容亲王同到路府,恭贺新喜。八壹中文網
是的,继徐六少爷和路六小姐这一对化解了徐、路两家的百年世仇的顽怨后,徐、路两家再次成了一对好事。
路家的五少爷将迎娶徐家的五小姐共结百年之好,再次将这忘九城炸开了一次。
“真是没想到啊,我五哥竟然不声不响的把五姐姐给勾搭走了,我听说还是好多年之前就有了苗头的事,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他们俩藏得可真深。”
看着前头穿着喜服,喜气洋洋的路转,路遥举着拳头,心中愤愤。
旁边的徐予安笑笑,伸手将她整个拳头包住,拉了下来,安抚道:“你对此些事例来不敏感,没有察觉也是情有可原。”
知道徐予安指的是什么,路遥一下子就有些心虚,小声的为自已辩驳:“我在这方面不敏感,也是有时候环境导致的……好吧,在这方面我是有点迟顿,但我后来也补偿回来给你了啊。”
“恩,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怨记这些事了。”
“……”
“诶,安安,你说我五哥那样的人,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五姐求娶到手的?我都想不到我五哥说甜言蜜语的那一幕。”
“哪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发自肺腑之言就可。”
“像你那样?”
“恩。”
……
那年容安城里,桃林树下,他在被她告知他们情难自禁,偷尝禁果的那一夜竟然种下了新生命的种之后,便苦苦追着她,明里暗里说了多次。
“想娶我?可没有哪么容易啊,你不知道吗?我可是这忘九城最金贵的女人了,聘礼很贵的!”
“以千金里为聘如何?”
路遥愣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千金里的幕后老板是你?!”
“我本以为以你的聪明程度,会很快就察觉到。”怕她怪自已隐瞒,徐予安连忙不动声色的拍起了马屁。
“哪当然。”一被夸,路遥那尾巴便翘了起来:“我早从第一次进去哪地儿起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我懒得深究才让你有机会隐瞒至今而已。”
徐予安连连点头:“未来夫人说得是,若非夫人不愿深究,以我这雕虫小技,定然是瞒不过法眼的。”
“不过你若想娶我,区区一个千金里是不够的。”她眼珠一转:“你还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如若不然,你便是拿百个千金里来为聘,我也不嫁!”
徐予安当即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咳咳。”路遥与他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听好啦。”
“首第一个,我要穿男装时,你不得强迫我穿女装。”
“第二个,与我成亲之后,你便不得再看其他任何女子一眼……”
“第三个……”
“第十个,我这个人心眼小,你若是娶了我,便不能再喜欢别人,若是喜欢了别人,也不能不喜欢我……”
徐予安眉头紧皱,一脸颇为为难的样子:“第十个能不能改改?”
路遥一双眼睛一下子眯起来,作出一副凶狠状:“你想怎么改?”
“便改成,我若三生有幸娶了你,这辈子便再也不能娶别人,不能喜欢别人,如何?”
……
“哎,对了,你为什么把千金里取名叫千金里啊?是千金散尽的意思吗?”
徐予安点点头:“是千金散尽的意思。”
“更是一诺千金的意思。”
……
“十三岁生辰时,你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是啊,你还死活不肯说。”想起以往,路遥没忍住笑:“我那时候还威胁你要跟你绝交呢。”
徐予安也跟着弯了弯眉眼,捏着她的手:“哪时我不愿告诉你,今日说与你听好不好?”
“很巧,我那时,也你许的愿一样。”
路遥微怔,忽的想起了那时候。
“我啊,平生有三愿。”
“一愿子者平安康健。”
“二愿我早日及笄嫁予子都为妻。”
“三愿我与子都婚后幸福美满。”
“这些,我只说与你一人听,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
“我啊,早便只想与你一辈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