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裴氏的院子冷清至极,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儿,可如今连着药味儿都要闻不见了,整个院子透出一股败死之相。
院中几个丫鬟索然无事的坐在廊下,面前还摆了一盘瓜子,嘴里嚼弄半晌不甚在意的吐在地上,对里面急促剧烈的咳嗽声恍然未闻。
林妈妈一见骂道:“你们这几个小贱蹄子,我让你们好好照看夫人,你们到好坐在这儿当主子!”
一个丫头头也不抬的回嘴道:“夫人说了不让我们进去,咱们这是听从夫人的安排,林妈妈何苦来怪罪我们!瞧着是见我们几个姐妹年纪小资历不如你,才来这样责骂我们。”
“好厉害的丫头。”容沨目光微凝,眼眸中冷意像是聚成一股寒冰直直地刺在几个丫头身上。
几个丫头没来由一个激灵,赶忙起身,她们不曾见过容沨,可也能猜到她是今日才从裴家外祖回侯府的四姑娘,想到听其他老人口中的四姑娘手段凌厉,心里一沉。
容沨缓缓上了台阶,一字一句道:“拖到侧夫人的院子里去给我狠狠的打,母亲病重管不了这些丫头,林妈妈要照看母亲也是分身乏术,侧夫人掌管府中中馈,却是连个妥帖的下人都不会挑。”
几个丫头一听,腿肚子顿时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求饶。
“叫上秦妈妈一同去看看侧夫人是怎么管家的,别是眼拙不清还挑了些不懂规矩的下人到祖母身前去伺候了。”
云宵也动作利落,手一挥,几个婆子就把丫头的嘴给捂了拖着往戚氏的院子去。
“母亲!”容沨一进屋子就伏在裴氏床头叫道。
裴氏整个人神志有些不清醒,虚弱无力的抬起眼皮,费尽力气也只能看清周边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又是一阵咳嗽:“咳咳咳……咳……林妈妈,我,我怎么听见沨儿,的声音……是她回来了吗……”
林妈妈强忍着泪意,声音轻轻地生怕惊吓到裴氏:“是姑娘回来了,夫人不是总念着姑娘,她回来了。”
裴氏神情一顿,又皱着眉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写信去濮州,咳咳咳……让她在她外祖家多留些日子,我这条命总归是还能撑着的……”
容沨握住裴氏,眼底神情莫名:“可母亲为何连药也不肯吃了,这是要让沨儿成为不孝之人。”
“沨,沨儿……”
裴氏喃喃唤了几声,眼睛一瞬清明,这才看清了握住她手的人,容沨掌心的暖意传到裴氏身体里,陡然升起一股子力气:“好,好孩子回来了……不是母亲,不愿喝药,而是这身子已经就这样了。”
容沨冷静道:“杜太医说了,只要母亲按时服药,调养好身子多活好多年都是没问题的。”
裴氏虚弱地笑了笑:“母亲有罪,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那刚出生就被人害死的弟弟,若是有他在,我的沨儿不用去那种地方,母亲悔啊!”
说到最后裴氏声音凄厉,语气之中含着浓浓的恨意和悔意。
“母亲要去下面赎罪,是我不好,冷待了我亲生女儿那么多年……连自己的孩子也守护不好,母亲要去赎罪……”
容沨眉眼微蹙,握着裴氏的手越发用力,笃定的问道:“她和你说了什么?是她和你胡说了什么?你死了正合她心意,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坐上侯爷夫人的位置,也不用忍着一个侧字,憋屈得很。”
林妈妈擦着泪水的动作一顿,怔怔道:“侧夫人那次来,还帮夫人惩治了几个做事不利落的丫头,怎么会?”
“惩治?”容沨阴森道,“这是故意让底下的人恨上母亲,因着母亲受罚,日后做事自然更加阳奉阴违。”
裴氏哑声低叫着:“她说得没错!是我,是我没用……笼络不了侯爷的心,才让他们联合起来害了我的孩子!”
裴氏断断续续地发泄无力叫吼:“沨儿他们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舍得!就连,连老夫人知道了也瞒着我……明明是他容彻害死了自己亲生骨肉!”
裴氏没有生气的两个眼珠子直直地瞪着床顶,眼眶溢出泪水:“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沨儿,我要去赎罪!去陪我的孩子……”
容沨不知道戚氏和裴氏说了什么诛心的话,逼得她半点儿都不愿活下去,只想去见阎王赎罪,另一只搭在床沿的手缓缓蜷紧,指尖生生的掐在自己的掌心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她轻轻一笑,在裴氏耳边低语了一句:“母亲,我找到弟弟了,他很好,母亲不用去赎罪,母亲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裴氏闻言一怔,狂喜之后,又害怕的叫喊着:“不!不,不要让他回侯府,不要!”
容沨点头,安抚着裴氏道:“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让他回侯府这个腌臜的地方,可母亲要活着,好好活着才能见他一面。”
裴氏答应后,便撑不住地又昏睡了过去。
容沨蹲了许久,站起身子两腿发麻,一个没有站住往前倒了倒,她两手扶住床沿,眼眸幽深地看不见一丝亮光:“拿着牌子去请杜太医,说是我去请的。”
此刻云宵从戚氏院子赶了回来,扶住容沨:“姑娘先回去歇息吧。”
容沨摇头:“去祖母那里,有好些话得和侧夫人说个明白才好。”
……
一进寿安堂,容沨对着容老夫人就直直地跪下告罪道:“孙女莽撞,得罪了侧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容老夫人面上并不显山显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这个性子是改不了了。”
容沨身形挺直,低垂着眼眸看向衣袂上绣纹:“孙女只有这么一个母亲,从前母亲与我之间有所误解,可现在孙女只想好好护住她,杜太医曾和孙女坦白过,母亲已经没有几个年头了,可就是这样也有人等不及。”
容老夫人似有惊愕,半晌沉痛道:“是我容家对不住你母亲。”
容沨心中冷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嘲,静静道:“我瞧母亲身子还不如在青州时康健,只怕真的要留不住了……这样也好,侧夫人也可名正言顺,也不用时刻惦念着母亲。”
这时,戚氏也走了进来,心里酝酿好的一番话在对上容老夫人含着锐利的目光时已然被打成粉碎,心下一动,轻提了裙摆跪下沉声道:“儿媳有罪,没有管好底头的下人惊扰了姐姐,请母亲责罚。”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我这儿请罪,我倒是不知道该罚谁好了。”
戚氏张嘴就要说话,却被容沨抢先一步截断:“是沨儿行事太过强硬,教侧夫人在众下人面前落了脸面,我不在时,侧夫人还时常记挂着母亲前去看望,可惜是母亲福薄一日一日连药也不愿喝了。”
“不愿喝药?”容老夫人声音略微拔高,冷喝道:“胡闹!”
容沨声音轻缓,忧心忡忡:“母亲这是心结,白费了侧夫人一番开解,倒叫母亲自己钻了死胡同去,不愿出来。母亲得知弟弟被周氏害死,虽然父亲被周氏所利用,可心里始终有怨,怨她和父亲为人父母却护不住自己的亲生骨肉。”
容老夫人听秦妈妈说过,戚氏曾拿了戚妃娘娘赐下的补药去看望过裴氏,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心思,她掀起嘴皮盯着戚氏道:“以前从来没见你这样多话过,什么时候你也不懂得分寸了。”
戚氏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俯下身子,声音温和半点儿没失方乱:“是儿媳多嘴,本想给姐姐送戚妃娘面赐下的补药,见着院里冷清便和她说会儿话,不想让姐姐多想,是儿媳罪过。”
容沨忍不住从胸腔发出一声浅浅的冷笑,眼眸轻挑勾起一丝讥诮,从前与人和善温和谦恭的戚姨奶奶成了侧夫人后,也开始一口一个戚妃娘娘,果真回了盛京有所依仗确实不一样了。
容老夫人神情一顿,捻动着佛串的动作越发缓慢:“此事四丫头虽然莽撞可确实怪不得她,你掌管中馈,也是戚妃娘娘亲自嘱咐,府中事务杂乱,可挑奴才是大意不得,什么人该去什么地方,安排错了以为自己有了依仗,便都乱了套。”
戚氏低垂着眼眸,温和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是,儿媳明白。”
容老夫人又继续道:“你如今我是不敢轻易责罚你,中馈你继续管着,免你三月的份例。”
免去份例看似不痛不痒,毕竟大家都不是靠这些过活的,可打脸的紧,容老夫人这是暗暗传递自己对侧夫人不满的意思。
容沨要从寿安堂离开时,她又似想起什么:“林妈妈与我说,半月前写了信送去濮州给孙女,也不知是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牢看还是中间出了其他差错,孙女却是至今都不曾见着。”
屋中之人脸色皆是齐齐一变,秦妈妈在后宅见多了阴司,一听便全都明白了,悄悄看了眼戚氏,只见她眼睛睁大神色莫名。
容老夫人眼神冰冷:“家里佛堂都修葺好了,你今日便去看看,好好替涵姐儿祈福。”
戚氏眼眸阴沉一瞬,咬着牙关平静道:“儿媳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