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初初迷惑先帝的事,不止风府的人知道,在各大世家也是传遍的事。
可,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风念念仍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风初初。
不管,姐妹的情谊怎样凉薄,她始终,还是认她这个姐姐的。哪怕,她们并不是一母所生。
“去,看看燕窝熬好了没有。”
“遵命。不过,小姐在王爷那真得上点心,趁现在王爷没有纳侧妃——”
“好了,你快去吧。让我上心,我也得有东西去上啊。”风念念噗嗤一笑,只将离嬷嬷推出房去。
“啊,老奴明白了。等着,老奴立刻给小姐端上来。”
是的,这碗燕窝,她是给翔王预备的。眼见着,他晚膳没有用多少,从宫里回来就有些神不守舍,她不会去揣测背后的原因,只知道他是她的夫,他的身子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当她端着暖暖的燕窝,轻叩书房门时,里面过了半晌,才传来翔王的声音:
“进来。”
她进得房去,他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神色疲惫,眉心皱紧,看上去忧心着什么事。
“这是牛乳黄燕,可以祛除疲劳,王爷少许用一点,好么?”风念念轻声慢语,将那盏燕窝放到翔王跟前。
“有劳王妃了,本王稍后会用。若没有其他事,王妃先回房休息罢。”翔王的逐客令下得很是明显。
“那王爷早点休息。”
风念念眼角的余光看到书案上根本没有开启的公文,翔王忧心的,原来并非是公事。或许还有不想和她圆房吧。
对于初为人妇的她来说,夫君不愿和她圆房,传出去,无疑是种耻辱。可,她不会去强求什么,也不会借着太傅府的势力去为自己争取什么。
一如,本来父亲是希望她能嫁给西陵夙的。
可,她却让父亲失望了。
外表看似柔弱的她,一直是很有主见,洞悉一切的女子。
但,大部分时候,她习惯了善意的伪装。
退出室门的刹那,她听到翔王重重起身的声音,他,还是没有用她的心意。
今晚的翔王做不到平静,不止是蒹葭,更是因着那一道征伐锦国余孽诏书的颁下,起了滔滔波澜。
在他养伤乃至大婚期间,西陵夙竟是将这条消息刻意瞒过他,若不是今日开启公文前,看到搁在最上面的那道诏文,他或许还会被继续瞒下去,不过由于三军将帅已定,所以才让他知晓罢。
圣华公主,那圣洁、空灵到不像凡间女子的她,终是出现了么?
带着灭国的仇恨,带着毁灭一切的仇恨,出现了么?
他突然很怕,怕再次失去她,是啊,本来,三年前,在曼陀罗华花海中,他以为永远失去了她,可,她竟还活着,并且终是出现了。
心底涌起欣喜的刹那,他却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呢?
手重重地砸进室内的柱子上,鲜血漫出的同时,他的心,缩紧成一团,快要不能呼吸,也在濒临窒息的瞬间,他明白,不管怎样,经历了三年前那场死别后,他不会让战火,再将她带走。
奕翾,他逃避了那么久,这一次,他不会逃避了,哪怕,放弃这至尊的翔王之位,他都不愿失去她……
随着天气愈渐酷热,后宫各司的采办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除了冰块等避暑不可少的物什外,还包括,供嫔妃裁剪夏衫的轻薄绸缎,以及由民间著名的韶光堂进献的特制胭脂。
蒹葭因是夫人之尊,绸缎及胭脂比诸妃更多了选择的余地,司衣司先把各种样款呈给她择了,才挑剩下的送去各宫。
她喜欢绿色,司衣司呈来的料子中,恰好有一匹是天水碧的,她就留了下来。待到司衣司按着她额外的要求,裁剪好衫裙时,恰是极其宽松闲适的款式,穿在身上,更添了出尘的美丽。
这种款式很快随西陵夙继续频繁留宿在偏殿,变成六宫诸妃争相效仿的对象,连太后都赞许有加,特意裁了两件相同的款式,穿上了身。
当然,这裳裙,显而易见,是更适合太后的,毕竟,三个月大的身孕,终是日渐显露了出来。
这一日,甫用罢晚膳,蒹葭靠在美人榻上纳凉。
“娘娘,有了身子的人,理该多用点,丰腴些才更利于腹中的小帝嗣啊。”
纵然这套裙衫宽大得不易察觉该日益渐增的身孕,但也愈加衬出蒹葭的清瘦。
这样,显然是不好的,喜碧不由地在蒹葭又一次用了少许膳食后,提醒道。
“嗯,本宫知道。但,实在没有胃口,或者等晚上,再多加一餐吧。”蒹葭是怕热的,天一热,她不仅人倦倦的,胃口也提不起来。
“好。奴婢会吩咐膳房的。”喜碧让一旁的宫女撤下盘子,另呈上药汤,“娘娘,这药汤趁热喝了吧。”
蒹葭端起药盏,即便是保胎药,也总归是要喝的,虽然,那只是做个样子。
而这药汤里含的玄机,喜碧曾说过,会将琼香玉露丸放在汤药内,一起让她服下。
纵然,这药,是太后彼时用来控制她必须连续服用的‘毒药’,面具男子也说过,停服,并不会让她有任何后果。
可,倘能让太后安心,她愿意这么做。
喝下汤药,她用了些许蜜饯,听得不远处的御书房,传来争执的声音,隔得远远地,她听不真切,喜碧摈息听了一会,皱了眉:
“好像是翔王的声音呢。”
翔王?
她下意识地透过轩窗望了出去,御书房的门是紧闭的,这争执的声音能透过室门传出来,可想激烈的程度。
一直以来,西陵夙和翔王亲如手足,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呢?
然,她不能明着去多管任何事,哪怕,她并不希望,争执的结果,是西陵夙对翔王加以责罚。
颦眉想了一下,她只问:
“嗳,本宫忽然想不起来,皇上昨晚说想用些什么来着?”
“皇上想用什么?”喜碧一时没有明白蒹葭的意思。
蒹葭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似恍然大悟道:
“记起来了,皇上想用茯苓粥,你快让膳房准备些,然后送去御书房。”
“是,奴婢遵命。”喜碧虽还是没理解蒹葭的意思,但仍喏声退下。
茯苓粥,是康敏皇贵妃生前最擅长做的一道粥点,纵然并不难做,可御膳房也不会做得惟妙惟肖,源于,做粥人的心意不同,但,这碗粥点终究会让西陵夙念起一些什么来吧。
他是极其念旧的人,从郝容华一事上,她就看得出来。
御书房。
“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这么对朕说过话。”西陵夙最先平静下来,眯起凤目,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那方玉玺上拂过。
这块玉玺,在方才他欲待颁下出兵圣旨时,竟是被翔王阻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虽然并非细心谨慎之人,可,这样鲁莽的举动却也是没有过的。
翔王站在书房正中,他的神情并不能做到像西陵夙那般淡然,脸胀红着,双手紧握,咯咯作响:
“刚才是臣弟失态,但臣弟只是希望皇上网开一面,毕竟,如今皇上刚刚登基,若在此时将大部分兵力悉数压到岭南,臣弟唯恐社稷不稳,人心动荡。”
“阿垣,扪心自问,你这么说,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其他呢?”语音甫落,他凝住翔王,分明看到翔王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只一下,就够了。
“皇上,三年前那场战役,已太过残忍血腥,如今,不过是锦国的余孽,岭南又有天堑做护,只须假以守卫,那些余孽断断是威胁不到皇上的锦绣江山。”
“三年前,因为朕负伤,才姑息了那帮余孽。斩草不除根,死灰终将复燃。朕不会把坤国的百年江山寄托在所谓的天堑上。今日,这道圣旨,朕是定会下的。翔王,你退下!”
不再唤‘阿垣’,这一声翔王,分明是断不容翔王再做劝阻。
“皇上——”翔王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深深咽了下去,“那,在臣弟告退之前,容许臣弟求皇上一件事。”
“准。”西陵夙抬起玉玺,满蘸红红的朱砂。
“请皇上容许臣弟能随军前往岭南,一来,能让臣弟为皇上再建功勋,二来——”翔王顿了一顿,复道,“臣弟希望,如果她一定要死的话,能死在臣弟的剑下。”
倘若说圣华公主还活着是一个意外。
那么翔王属意圣华公主,对他来说,便已不是意外。
“你果然放不下她——”西陵夙淡淡一笑,已将玉玺压盖在明黄的宣纸上,“好,朕准你之请。”
他清楚,若不让翔王去,恐怕以翔王的性子,也是拦不住的,与其那样莽撞行事,不如让太尉沿途好生照拂于翔王。
有些孽缘,必要有终了的一日,才算罢休,而岭南一役,便是最后了结孽缘的时刻。
他执起紫毫,在盖了玉玺的宣纸上,复加上一句:
“着翔王为副将军,统领左军,一并出征。”
“臣弟谢主隆恩!”翔王俯身谢恩,殿门外传来邓公公的声音:
“启禀皇上,钦圣夫人送来一道点心。”
“进来。”西陵夙笑得更深。
邓公公喏声进殿,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碗喷香温暖的粥。
对于这粥,西陵夙不会陌生,而翔王却是生疏的,毕竟,康敏皇贵妃诞下翔王后,就薨逝了,自然,翔王没有尝过一口母妃亲自做的茯苓粥。
那女子果然是聪明的,果然熟悉过康敏皇贵妃生前的喜好,也果然是担心着翔王被他责罚。
只是,他纵然欣赏聪明的女子,却从不喜欢自以为能窥得帝王心思的女子。因为,有些心思,不过是表面上的,窥到的,往往是逆鳞。
“阿垣,用一些再出宫吧,此去岭南,路途遥远,朕不能在身边,一切多加小心。”
饶是如此,他仍想让翔王在出征前,能喝一碗茯苓粥,即便是那名女子送来的。
茯苓粥,代表的,曾是圆满。
这是母妃曾经哄他用粥时说过的一句话,彼时,他还小,并不能理解母妃的话,待到他懂了,一切终究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