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了好一会,可以闻到有喷香的滋味从土块里溢出,很独特的香味,说不清到底属于哪一种,似乎除了肉香外,还掺杂着其他的味道。她的鼻子轻轻一嗅,不过细小的一个动作,却是落进他的眼底,他的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略略扇起风,那香味便更直接地冲击着她的嗅觉。
她抿了抿唇,干脆将手托起香腮,以此遏制自个不太端庄的姿势。
他再烤了一会,方把那土块用树枝拨出来,拨开外面层层泥土,里面赫然是裹着一层荷叶,待到将荷叶拨开,里面竟是一只鸡。
荷叶剥尽的刹那,只闻得香味四溢,鲜美扑鼻,鸡肉的色泽棕红,油润光亮。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烤法,更逞论吃过这种鸡肉。而,能将分鸡肉都分得极其优雅的人,也或许只有西陵夙。
纵然,他穿着粗布的农家短装。
纵然,他的发丝没有绾得一丝不苟。
可,就着月华的淡淡,他分开那只喷香的鸡,递到她跟前时,她竟有一瞬是失神的。
直到他故意把鸡肉的油腻蹭到她的鼻端,她才回过神来,局促地去拿那只鸡腿,却与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相触,这一触,她没有像以往那般避开,反是低下脸去,等他松手,他滞了一下,终是撤手,当他修长的指尖离开她视线范围时,她的手不自禁地握住鸡腿,仿佛,那里还残留他的温度。
而刚烤好的鸡腿,很暖和,足以温暖她冰冷的指尖。
其实,素来,她不太喜欢用油腻的食物,可今晚,她却慢慢嚼着整只鸡腿,没有一点拘束,鸡肉烤烘得很是酥嫩,加上荷叶的清香,丝丝入扣的味道,加上,是他亲手烘烤的,这只鸡,不啻成为了一道难忘的美点。
难忘的,究竟是鸡肉,还是其他呢?
脑海里蓦地闯进这个念头,她已将鸡腿吃得很干净,甫吃完,另外一只鸡腿却又递到了她跟前: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能吃。算了,这也给你吧。”
“不,我吃饱了,还是——”
西陵夙笑得很是慵懒迷人,不容她拒绝,就把鸡腿放进她的唇中,由于她的樱唇实在很小,他估摸着是塞不进的,只是,这象征地一放,她自然是推脱不得了。
今晚,要做一些事,这些事,需要的,往往就是体力。
她这次吃得很是磨蹭,仿佛是为了告诉他,她真的很饱了,也仿佛这只吃完,今晚的佳肴就结束了。
因为,他把剩下那些部分在他细嚼第一只鸡腿时,已然消灭得很干净,而显然,这只鸡腿是他刻意留给她的。
一如,以前在家时,阿爹阿娘也总会把鸡腿一只留给她,一只给她弟弟。
一念起时,心底是唏嘘的,离宫这么久,她不知道那场天灾对行宫造成了多大影响,太后是否安好,以及阿爹阿娘到了帝都,又是否安好。
“给,喝点水。”他看她吃得突然慢起来,从身后解下一只水囊,递给她。
她哪里是渴了呢,只是,他递给她,她还是接过,喝了一口。
水是井水,在夏夜喝来,十分沁凉,她递回给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接着,好困好困,难道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么?
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倒去,他轻柔地接着她,把她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
她沉沉睡去的样子很恬静,温温柔柔地倚在他的臂弯,一如,这半月来,她时常在半夜,浅浅入睡后会有的动作。
只是,她并不会知道。
而他知道,若她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在他跟前有这样一面,定是晚上会辗转着不敢睡去。
所以,每日,他都在她之前起身,起身的时候,他往往需要很小心,才能不惊醒臂弯中的人儿。
每每,那样的她,让他的心,有一丝的柔软。
因着这一丝的柔软,今晚,他才临时改变了谋划。
山风不知何时开始吹起来,远处,训练有素的步履声急急地行在山林间,接着,是凌厉的肃杀氛围铺天盖地的席来……
蒹葭醒来的时,已经躺在一部疾驰的马车上,车下铺着厚厚的锦褥,所以她并不会觉得十分颠簸,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海公公那张如同面团一样白腻的脸。
而他不仅是内侍省总管,也是帝君身边最信赖的太监,此刻,就伺候在她的跟前。
“娘娘,您醒了?”
这一问,倘若不是在马车内,她竟有种恍然的错觉,好像,她仍在宫里,关于那日的天灾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当她目光朝车内环顾了一下,海公公的声音已然又在她耳畔响起:
“娘娘,皇上吩咐老奴带娘娘离开魑魅山。请娘娘稍作歇息,很快,便到帝都了。”
那么美的一座山,如今从海公公口中再次听到‘魑魅’二字,只让她觉得,心底一沉。
“海公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几乎是哆嗦着问出这句话,她的预感往往是很灵验的,可这一次,她宁愿这份预感并不灵验。
“娘娘,温莲山爆发岩浆,殃及奎镇,镇民死伤无数,幸好,皇上和娘娘吉人天相,免于灾劫。”海公公波澜不惊,用尖细地嗓子回道。
多年的宫廷历练,再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内侍省总管的脸上有过多的表情,哪怕卑躬屈膝的奴颜,都渐渐淡去。
“皇上在哪?”她的手紧紧抓住锦褥,借着这些许的力量,她才能在海公公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继续问出她要的答案。
“有叛党趁着皇上和娘娘流落魑魅山,欲行不轨,老奴虽着内侍省好不容易找到皇上和娘娘的下落,但皇上和娘娘已身陷囹圄,皇上命老奴护得娘娘安全,圣驾——”海公公略略叹了口气,“圣驾带着百余名禁军,去引开了那群叛党。”
“荒谬!海公公,你竟敢欺骗本宫?一来,皇上是九五之尊,即便皇上让你护本宫周全,难道,你就置皇上的周全于不顾么?二来,内侍省统管禁军,纵然是叛党,难道以我坤朝的禁军都需忌惮三分么?”硬撑住一口气,她抓着锦褥的手已然瑟瑟发抖。
“娘娘,老奴说的话都是真话,娘娘若不信,老奴也没有法子,皇上是什么样的性情,娘娘比老奴更清楚,试问,谁敢违了皇上的意思呢?即便禁军众多,但,因着温莲山的劫难,大半禁军已被派去安抚难民,可供老奴差遣的数量实属有限,还请娘娘息怒,皇上吉人天相,自会平安无事。”
这一席话,海公公说的言之凿凿,倒像是蒹葭在无理取闹。
是,她怎么可能不无理取闹呢?
若这事搁在先前,她想到的,只是西陵夙在魑魅山待了这些许日子,或许仅是为了筹谋什么,而绝非是为她的背上的伤势耽搁。
而对于这些筹谋,他定是能全身而退。
然,现在,她只知道,自个计较的,唯有,假如西陵夙真的有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那并不是亏欠就能说清的。
“娘娘,您醒了,老奴也就安心了。您再歇会,有事唤老奴一声。”
她是该醒了,已经睡了那么久,终是醒得太迟了。那水囊里,该是被他用了一点迷药,是以,才会昏睡至今。
只是即便不醒,他也不会让她留在那的。
曾经,他把她化作筹谋中的一部分,现在,他把她从筹谋中撇出去,是她计较的源头。
她宁愿她仍是他筹谋里的一部分,也好过如今这样。
假设,他带她故意在山野吸引那些别有用心人的袭击,那么,为了她的安全,掩护她离开,无疑会让这个部署变得十分危险。
当然,危险的归结处,只在他一个人罢了。
所以,这样,让她觉得难受,那种难受,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在得知翔王出事的那瞬,不过是悲伤,绝非这种,好像看不到希冀,仅是黑暗,每想一分,就会窒息的难受。
她的手拽紧车帘,猛然拉开,纵然是暗夜,外面的街景却告诉她,已然抵达帝都。
平安地抵达了帝都。
除了等待他平安归来,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车辇驶进帝宫,漆红色的宫门,在此刻,只是一片黑黝黝的色泽,她瞧到不远处,有宫灯依次亮起,接着,是宫人跪拜的声音。
是太后。
海公公掀开帘子,早有喜碧迎上前,扶着蒹葭下辇。
“臣妾参见太后。”按规行拜,身子俯低,心底,也被俯到一片空落。
“免礼,半个月未见,哀家还以为——”太后执起丝帕稍稍拭了下眼角,晨曦将露前的她,没有着平素的浓妆,只是站在那,一袭素色的纱袍,人却是见了几分的丰腴,“好了,回来就好,经逢大难,足以见钦圣夫人是大福之人。”
太后虚扶了一下蒹葭,眼神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宫门外,那里,并没有再多一人的身影。
有的,只是数十名禁军,护着蒹葭这部车辇。
他,真的能为了一名女子,不顾自己的安危么?
这点,真是出人意料,也是这份出人意料,使得这件事,或许将有所波折。
但,很快,就会解决了。
“喜碧,扶夫人回宫歇息,另外,传傅院正给夫人瞧一下。”太后吩咐完这句,姗姗地由宫人扶着坐到肩辇上。
蒹葭是从一品夫人,自然,也是有专用的肩辇,翠羽装饰的肩辇,比太后的都要华丽,可,这份华丽下,空落的心,却是愈渐苍白起来。
肩辇没有送她回到乾兆宫,按着规矩,夫人的宫殿是延续前朝所设的三处宫殿,太后从中择了兰陵宫赐她做为寝宫,一来,兰陵宫离关雎宫很近,距离乾兆宫也不远,二来,这宫封了有些年月,太后借着此次天灾,重新开了宫殿,意味驱除坤朝的晦气。
兰陵宫纵然里外布置一新,只是,这宫殿,许是长久没有人住的原因,总觉得有些阴冷,即便,宫女因着蒹葭返宫,络绎不绝地往来忙碌着,仍是抵不去那份阴冷。
喜碧先奉了一碗茶予她,她默契地用下,院正方拎着药箱到来,诊完脉,在喜碧陪院正去开方子时,千湄进得殿来,一边伺候着她更衣洗漱,一边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她离开大半月间发生的事。
温莲山爆发岩浆时,由于正逢半夜,诸妃和王爷们撤离得并不算快,只是匆匆披了衣裳,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坐着马车仓惶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