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夙笑得愈发灿若桃李,他唇红齿白地笑睨着蒹葭:
“爱妃足下不知是什么?”
下面诸妃隔着几案,看不清蒹葭的足下,但凭借这一语,也隐约猜出了什么。
“看来爱妃甚是粗心,竟是连玉佩掉落,都没有察觉。”西陵夙淡淡一语,只叫蒹葭进退不得。
她仅能移步,挪开裙裾,下面,赫然是一块晶莹圆润的玉佩。邓公公紧走几步,赶紧把那玉佩拾起:
“恭喜夫人,这玉佩原是在夫人这呢。”
“是啊,本宫真是糊涂。”蒹葭讪讪地道,她窘迫的神色悉数收进西陵夙眼底,而台下诸妃皆识趣地起身行礼,意味着宴席的尾声。
蒹葭不知道是怎么出得宴厅,似乎是被西陵夙拥住出得宴厅,并登上他的帝辇,晚风隔着帐幔一吹,她的思绪才稍稍归拢,诸妃早各自回宫,圣华公主不知去了哪,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并没有随西陵夙的帝辇而走,眼下,惟独她和西陵夙坐在了一起,并且坐得很近,西陵夙的手一直若有似无的揽住她,惟独他的唇边没有丝毫的笑意,冷月在他俊美的脸上罩了一层薄霜,一如他的手心,哪怕隔着锦裙,似乎都是冰凉的。
帝辇一直行到乾兆宫,方才停下,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在宫人的跪拜间,步进这座不算陌生的殿宇,再随他来到寝殿。
是的,是寝殿,而并非嫔妃承恩的雨露殿。
跟在他身后,她甚至不敢抬起脸来,但,这一次,她同样不会再撞到他,在他停下步子时,她也很得体地停了下来。
殿内很安静,源于,所有宫女太监在他进殿时,都被摒退,连彤史都不得进殿。
只余他和她,就着点点儿臂粗的蛟龙烛,还有空气里熏的龙涎香萦绕,丝丝缕缕间,仿似他的气息包围般,让她愈发低下脸去。
“爱妃似乎连侍寝的规矩都快忘了……”悠悠启唇,话语是含笑的,那笑俨然不过是嗤笑。
“皇上恕罪。”
是啊,不过才几个月,半年都没到,她怎么把太后昔日教诲她学的都忘得干净,忙近身上前,纤手才覆上他的盘龙扣,却未料他的手却就势覆在她的手上:
“恕罪?爱妃要朕恕的是爱妃忘了规矩的罪,还是自作主张的罪?”倘若说,前两字,他还说得云淡风轻,那后半句恰是带了锋芒的意味。
她自然清楚,这锋芒意指什么,她确是自作主张了。
传授范挽茶艺,意为博得圣宠,此为一。
将玉佩藏而不报,反转予安贵姬,此为二。
这两桩都是她自作了主张,自以为凭此便能让圣恩临幸于她人,而这,却也是帝王的忌讳。
这些,她都清楚,可,她又能如何?
难道,明知道他厌烦着她,她还眼巴巴地凑上前去么?
再如何卑微,她总有最后的自尊想要留下。
可,如今,显见,是让他对她更起了罅隙。
此刻,他的手覆着她的,她挣不脱,却也是不能沉默的:
“皇上,臣妾只是想龙心大悦,并无其他不该有的念头,还请皇上明鉴。”
“如此说来,爱妃倒是全为了朕着想?”他凑近她,薄唇几乎就要贴到她的琼鼻上,那一低首的温柔,说的,概莫就是这样吧?
只这么近地瞧着,她静好的样子,是让人迷醉的。
而,在这步步为局中,能要这份迷醉么?
“是。”她低声应出这句话,觉到他的手微松了一松,得以继续将他的盘龙扣解开。当褪去那白色的云纹中衣,他精壮的胸膛映进她低垂的眸底时,不期然地,她的心,如同那一次一样,又开始隐隐作疼。
但,眼下,容不得她去细想为什么会疼痛,再想,或许都是没有用的。
云纱坠地,是她身上的纱裙落下,她的身子,比起四月份,更见瘦弱,肌肤却白得好像冬日的皎雪般,泛着荧光,仍可见嬛腰盈盈一握。
他的眸底却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情欲掺杂,只是抬起她的下颔,迫使她直视他:
“宁愿让朕临幸其他嫔妃,都要避着朕,是为什么?莫非,真如宫中传言一般,爱妃心系了旁人?”
假如她能真的抬眼望进他的眼底,便能看见,那里其实并没有一丝的怀疑。
可,她并没有胆子去瞧他的眼睛,只是将目光落在低于他凤眸之下,在他一语落时,强让自个镇定地说: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八个字,圣明如皇上,定当比臣妾更明白其中的涵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更多的表白,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话。
她和隆王之事虽然是空穴来风,可传出这话的人,居心却是险恶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本来无中生有的事传得六宫皆知,前朝也有所流言,这些,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可,她辨不得,再怎样辨,西陵夙身为帝君,质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对周围人说的,尚且不会全信,何况她呢?
倒还不如不辨,毕竟,她的清白是可以验明的,不是吗?
她话语的镇定,让他抬起她下颔的手旋即收回,薄唇微扬:
“歇了这大半月,爱妃的身子想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朕不懂什么叫积毁销骨,只相信,眼见为实。”
他的手顺着她的下颔一径往下,他并没有侵占过的完璧。
那些宫里的流言,实是让他不悦的,毕竟没有一个男人能大度到对于自己女人的贞洁无视,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帝。
可,他也知道,她的清白,是仍能验证的。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今晚,他突然想要她,如果一定要找个要她的理由,或许,验证,就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也是借口。
随着身子打横被西陵夙抱起,蒹葭的心底的疼痛开始加剧,为什么每次和他肌肤相亲时,就会如此呢?
可,此刻,显然她是想不出所以然来的。不像初次那样,对着他,她心里还能想着教诲的东西。
有些什么,在这些日子的蹉跎里,已经开始变化了。
身子被他压在龙榻上,她能看见,榻顶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腾云,那龙的爪牙、铜睛狰狞地盘旋在那,让人心悸。
其实,龙,之所以为帝王的象征,是否,就因为这样的表象呢?
永是那么高高在上,带着让人害怕的绝对威仪。
她试图让自个分散思绪,这样,心疼或许就会慢慢消失。但,不过是事与愿违。
她的僵硬,她的神思恍惚,她的迷离落进西陵夙的眼底,他的眸光只一紧,看似,她对他有情,不惜以命相换,可,临到头,或许,她对任何人都是好的,仅要许她恩情的人,她都愿用两分的诚挚去还一分的恩情。
不过如此尔尔。
俯低身,不去吻她莹润的樱唇,只将吻附在她的耳坠,这样,他就不用去看她的失神落魄,离开太后授命以后的失神落魄。
犹记起,初次侍寝的那夜,她极尽妩媚,在他动情时,她却口吐鲜血,继而晕厥,彼时,他只当她是欲擒故纵,只当她是别有用心。
所以,他许她看似无上的恩宠,实则除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用她挡去后宫那些他并不喜欢,却不得不雨露均泽给前朝看的嫔妃,也是反利用太后的部署,对太后加以试探,看太后究竟当初是否真的用过情。
只是,这一场试探,最终试探清的,又是谁的心呢?
不管太后有没有用过情,低太后来说,为了权力,情都是可以假装出来的罢。
现在,她被他压在身下,他能觉到,她的瑟瑟发抖,却发现她瑟瑟发抖得更是厉害,他停止吻她,这才看到,她连双手都紧紧抓住锦铺的两侧,因着紧抓,指关节都泛起白来。
这,是装不出来的。然而,在那一次,他偏是以为她是装的,连那口血都以为是她故意服了活血的药所致。
如今想来,他是对她有成见在先,所以,把她的一切都看成是别有用心罢。
“蒹葭……”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她本来闭紧的眼睛,连忙睁开,慌不迭地说:
“臣妾……失仪。”她沙哑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更带了无措。
只说着,她松开紧抓住锦褥的手,可她的脸色是极其不好的,越来越苍白,额头隐隐现出汗意来,好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凝定她:
“你怎么了?”
在这样的时刻,他没有一点情欲,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十分痛苦,而这些痛苦,在初次侍寝那夜,他亦是寻不到根由的。
究竟,这是真的,还是刻意的呢?
她摇头,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心痛开始渐渐缓和,果然,她的心痛,是因为和他肌肤相亲才引起的。可,作为帝王的嫔妃,又怎可能没有肌肤相亲呢?
她也知道,这月余来,宫里那些传言,虽然,她是清白的,但,传来传去,即便是清白,或许,也都变了味道,这些味道的意义仅在于,高高在上的帝王,终究会起疑罢。八壹中文網
然,在彤史的记录上,她被他临幸过,所以,自不能让宫里的嬷嬷来验身。
但,如若她要证明清白,其实很简单,只要他临幸了她,那些传言在他跟前就会失去意义。
而只要帝王不起疑,其他的,在宫里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
再者,她确实也想要一个孩子,在君恩薄凉后,能够依赖的孩子。
今晚,月圆,或许,也能圆了她这个心愿。
思绪至此,借着缓和的心痛,她的手覆上他的双肩,微微起身,细密的吻,从他的喉口慢慢地往下,照着以前学的,一一地再次重复。
隔了这么久,虽是生疏,但,她却是要做的。
这一次,和太后的吩咐无关,只是,取悦帝王,是她要做的。
可,心,又开始渐渐痛起来,若再这样吻下去,恐怕,不用多久,又会回到上次一样,吐血晕厥吧?
那样的话,无疑更让他厌恶。毕竟,如今,再不是昔日,他无须用她再演任何恩爱的戏,这后宫中,能代替她的很多,譬如,今晚出现的那位公主。
而他显然也察觉到她动作的迟疑:
“罢了,既然心有不愿,何必勉强?”
漠然地说出这句话,他的手将她从他的身前推离。
“皇上——”
“不用说了,你是太后安排给朕的,昔日,太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事到如今,太后都不在宫里了,你何必再演下去呢?”
她无言以对,纵然,不再肌肤相亲,心疼就会缓和,可,为什么,听到他这番话后,心的疼痛,反是频促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