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臣妾要刻意瞒着皇上,只是——”她顿了一顿,仿似犹豫了一下,放继续说下去,“连臣妾都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存在。可,眼下,臣妾总觉得,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哦?”西陵夙一扬俊眉。
“皇上应该还记得,昔日,是父皇先行以边境城池的农田被坤国的赤焰蟾吞噬殆尽为由,向坤国率先起兵,对么?”
是的,三年前,是锦国忽然借赤焰蟾毁坏边境鱼米城镇的农田为由点起了起兵的硝烟。
甚至在坤国下令剿杀赤焰蟾后,仍不罢休,欲一举攻破坤国的南大门,但不知何故,在他和翔王及太尉率兵抵达岭南时,锦国的士兵在只攻了一次城后,反停步不前,而将在外,士气最是重要,如此,倒是让他们一鼓作气,攻破了锦国的北大门。
这件事,他自然是清楚记得的。
“那皇上可知,为什么父皇的士兵只攻打了一次,却是驻守在原地,再无任何的进攻呢?”
这个原因,他自然想知道。
因为,哪怕攻进了锦国的宫城,这个原因,都没有答案。源于,他们没有擒到活着的锦帝。
“虽然臣妾不清楚其中的详细,可,臣妾却也在数年前,发现父皇似是得到一张构造图,秘密构建了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奕翾徐徐地说道。
她虽是公主,却是巾帼不让须眉,自幼跟着大将军往校场去过多次,也在数年前,发现,有一处校场开始被封闭起来,每每黄昏,便有士兵运送盖着黑布的东西进去,她曾好奇地偷偷靠近过那里,发现,地上却是留下一些火药的痕迹。
但凡要用到火药,自然绝非是为了制造烟花的缘故。
也是那次她的偷偷靠近,被守卫的士兵察觉,父皇虽没有重责她,却是打了大将军二十军板,她也从此不得再往校场去。
所以,她推测,那里,必是隐藏了一个秘密,一个连父皇都不愿告诉她的秘密。
什么秘密会是她不能知道的呢,无非是一种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吧。因为,在没有研制成功之前,一旦外泄,只会招来灾难。
而,这句话,她只点到这里,其意已明。
锦国突然对坤国发兵,无疑正是这种武器研制成功,所以,父皇才会贸然起兵,也等于将这武器应用于实战,殊不知,或许正是实战时出现了变数,才导致,驻兵不前。
但,不管怎样,武器的构造图始终在那,觞帝感兴趣,难道,西陵夙会不感兴趣吗?
只要,他们都感兴趣,那两蚌相争的局面,也就出现了。
“贵妃的意思,是那武器只有你父皇知晓,所以觞帝,才会密囚你父皇三年,只为这武器?”
“正是。”
“朕会斟酌考虑。”西陵夙说出这一句,掀开折子,执起朱笔准备批复。
奕翾却是再近前一步,道:
“皇上,您答应过臣妾的事,君无戏言!”
“贵妃且安心等上几日,毕竟,这里,是洛州。”西陵夙的语音淡然。
“臣妾当然安心,只要皇上没有忘记。”奕翾徐徐说完这句,“臣妾只是怕,皇上的不舍,会让整件事变得棘手。”
西陵夙没有再说话,他执笔的手却是一滞,在朱砂要溅落的刹那,朱毫一挥,批了一个‘准’字。
奕傲的事,他应允奕翾在先,自不会食言。
而蒹葭,这一次,他愿意遵从她的意愿——她若不愿走,那,无论他耗费多少心力,布一个多大的局,便也是不会让她离开他的。
两日后,西陵夙带了蒹葭设宴在花厅,与宴的,自然是觞帝。
这一次的宴饮,除了有奉膳的宫人,却是没有其他的宫人伺候在旁。
蒹葭的身子经过两日的调理,倒是大安了。
那血,果然是有效的,只是她大安了,那一人,却未必会大安。
那一日,他撑着来瞧她的样子,她记得,连声音都是憔悴的,当传音入密的声音听起来憔悴,只说明一点,他伤得很重。
她怎会不知,度血给她,又失尽内力,若非是他,换了其他人,这命,怕就是没了。
所以,那一日,她只提了一句,却没有质问,为什么,他其后又要安排她入这坤宫,安排她重新陷入这种纠缠中。
口口声声说希望她幸福,难道,这就是她要的幸福吗?
只是这句话倘问了,他的心里,会更加疼痛吧。
她还是不忍。毕竟,他是她的师父,悉心教诲照顾她数载的师父。
心下思绪百转,可,面容上,仍是柔顺孱弱的样子。
“奕茗。”觞帝轻唤她的名字。
她没有抬眼瞧向觞帝,只是下意识地,靠近了西陵夙几分,声音低低地道:
“见过觞帝。”
这一语,是疏离的,可觞帝并不介意,声音越发温柔:
“你没事就好,不必多礼。”
这种温柔没有让她有一点的松弛,反是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身上的绶带。
这细微的动作,自然都落进了西陵夙的眼底。
他很想将她紧抓的小手握住,可,这样的时刻,他却还不能够。
“觞帝,请。”他奉起酒樽,试图移开觞帝的注意。
作为一个男人,看着觞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蒹葭的身上,他的心底是不舒服的。
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也让他在无法克制后,干脆学着去释然。
皇甫漠洒脱地执起酒樽,朝西陵夙一酹,随后饮尽。
可,这一杯饮尽后,西陵夙竟又是举起一杯:
“这一杯,就助两国边贸万世永兴。”
冠冕的祝词,皇甫漠自然又是一饮而尽。
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但凡想得到的,或想不到的祝词,都一一从西陵夙的口中说出,也一一让皇甫漠一干而尽。
假若西陵夙不是帝君的身份,又假若此刻在场的不止蒹葭一人,那无疑,任何人都会以为西陵夙是贪杯之人。
而,蒹葭却是清明他为何这么做。
只是,她宁愿不要明白。
因为明白了,心里,会淤堵,包括接下来要做出来的举止,都那么艰涩——
她本来绞着绶带的手稍稍松开,眼眸有些焦虑地瞧向西陵夙,接着,是欲语还休的为难,终是在西陵夙饮到不知第几杯,她才要开口,却听得觞帝在一旁率先启唇,这一次,觞帝没有一饮而尽西陵夙敬来的酒:
“坤帝祝酒词,确是别出心裁,朕倒也有一句,这一杯,让朕来敬坤帝——”
雪色的袍袖在几案上缓缓拂过,他将酒樽举起,虽俊颜没有含笑,可,眼底,仿似有些许的笑意:
“这一杯,是朕谢坤帝的成人之美,将朕的白露公主送还予朕。”
这一语,看似轻柔地说出,却让西陵夙唇边嚼着的薄笑一并敛去。
皇甫漠只将这收在眼底,复道:
“朕知晓,当年的坤锦之战,是锦国起兵在先,是以,朕对这些,当年不会过问,今后同样不会过问。况且,白露公主都愿陪着坤帝这么些日子,可见,往日的所谓恩怨都能一笑泯之。朕也惟愿,今后,两国无战,边贸互通。”
这一句话,分明是堵了西陵夙所有的话,皇甫漠的平静,只衬托出西陵夙的一反常态。
可,这一反常态,也终因着这句话,悉数消失,当笑意再次映现在西陵夙唇边时,他的语意仿似是不介意的:
“虽然,当年朕是奉先帝之命出征,可,这在朕迎娶圣华公主为皇贵妃时,对于皇贵妃之父的下落,更加难以放下。既然,觞帝说恩怨一笑泯之,朕也愿觞帝在迎回白露公主前,能让朕和皇贵妃也见一下皇贵妃之父,毕竟,有些当年的事,说开了,才好。”
“这是当然。”皇甫漠再次笑意盈盈,“明日,锦帝的船只就会抵达洛州,待到明日,朕会在锦帝的见证下,亲迎白露公主。”
顿了一顿,觞帝语意一转,复道:
“朕真是酒饮得高了,倒是连措辞都说得错了,锦国早覆灭在坤国的铁蹄下,当然,再没有锦帝了。”
觞帝的手从酒樽旁划过:
“一切,待到明日,再说罢。”
他的眸光睨向蒹葭,蒹葭仅是低垂下小脸,微微咬了一下自个的樱唇,她好像有些不安,却偏是要将这不安掩饰起来。
只明日,等到的,却是一场劫数……
翌日,前任锦帝奕傲的船只终是徐徐前来,那是一支颇具规模的船队,丝毫不比帝王的仪仗船队要差。
甚至于,某些方面,还要胜一筹,源于这些船队不仅首尾相连,更呈品字型驶来,如此,愈加稳如平地。
此刻,西陵夙、皇甫漠的仪仗均在洛州的岸边。
说起来,倒真真是滑稽的场面,昔日灭锦国的帝君,今日,倒是要迎锦帝于此。
当然,滑稽的场面,更是源于蒹葭、奕翾的在场——昔日锦国的两位公主,亦是仅剩的皇室子女。
皇甫漠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雪衫翩翩地站于岸旁。
西陵夙则是薄唇边嚼着素来有的慵懒笑弧。
蒹葭的眸子低垂,恁谁也无法窥得她的神色。
倒是奕翾,面容上有着难以遏制的激动,没有想到皇甫漠真的会准了父皇到这里,哪怕这背后必不会是纯粹的,可,如今,她宁愿去忽视种种的阴霾,仅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帝君的仪仗离岸边较远,随着船只泊岸,两位帝君皆走到岸边,今日的事,显然有些什么,是不该让更多人听到。
当,船稳稳停靠于岸边,昔日的锦帝奕傲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果然是出人意料的。
奕傲是坐在一可以滚动的椅子上被太监推出,他着了一袭极为宽大的袍衫,头发花白,面容更是苍老无比。
若非,皇甫漠率先上得甲板,连奕翾都没有认出,这竟然就是她的父皇。
她愣在原地,只看着父皇,接着,她看到,父皇嘴角旁边那颗黑痣,方是确认了,这就是她的父皇。
在洞悉父皇没有死后,千方百计,哪怕委身西陵夙,都要救回的父皇,却是真的被皇甫漠囚禁了!
哪怕,先前早已从连公公口中知悉,此刻,无疑更是证实,她愤愤地眸光射向皇甫漠,恰看到父皇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正是牵住皇甫漠亲自上前递给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