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想用饽饽挡上些许密道久封不用,开启后的尘灰,没有想到,她竟是用了,而他因着方才的心绪不宁,一时倒是忽视了。
是的,他心绪不宁。
自昨日,她随觞帝上得船去,他的心绪,就没安宁过。
哪怕,再怎样粉饰无事,都没安宁过。
虽然,只有短短数十个时辰。
虽然,她彼时选择了觞帝,遵着原本的心意,他只能成全。
可他自是清楚,她的委曲求全,于是,这十几个时辰就变得分外地难熬。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更清楚,隐忍一下,便过去了,倘若部署成功,她依然只是他的钦圣夫人。
可,终究是坐立难安,很想通过密道,去瞧瞧她。
她的房间乃至喜房,觞帝自然会安排在自己的偏殿内,只那一隅殿内,隔了一道墙,却是有着这条密道相通。
纵使,这样的密道在两国会晤时,诚然是小人的行径,却不啻是一条以防万一的部署。
当然,这样的密道若用,也仅能用一次,万一被觞帝察觉,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踌躇间,一直到了晚膳后,觞帝竟是遣了宫人来邀他赏月对弈,只说是,大婚前夜,想再叙叙,毕竟,大婚一过,两国的盟约已定,他和觞帝必将各返其国。
于是,他还是没能够去瞧她。
那一晚,赏月对弈一直到了子时。
他纵然心不在焉,对弈时,倒也和觞帝棋逢对手,各输赢一半。
待到最后一盘,伺候觞帝的近身护卫却禀告觞帝,称公主说太晚了,还请觞帝早些安置时,本布完了绝杀的棋路,正准备收窄棋路的他,终究仍是失了神,而觞帝坚持要对弈完这一局,结果,自然是他的大败。八壹中文網
败得匪夷所思,也败得一塌糊涂。
在觞帝离开后,他执棋的指尖冰冷,这份冰冷亦一并冷了他的眸底。
他没有再去想任何密道,若过去,瞧到的,是她和觞帝的恩爱,他如何自处呢?
他并不能担保,自个是否有足够的定力去撑住。
彼时,奕翾所说的话,清晰地在思绪里浮过,只让这个夜变得难耐起来。
而,在拜喜堂时,他第一次,抑制得很是辛苦,直到,她吐血晕厥,他方意识到,原来,抑制一件事,也是那么地难,不过,只要过了一个临界点,一切就容易许多。
只是这份容易,当他因拜堂暂时进行不下,由邓公公扶着到一旁的殿宇稍事休息时,因着头疼得紧,将那香囊拿起,轻闻里面的苏和香时,终是发现,那香囊上,用极细的针细细地绣了一个字,‘念’。
这个字,若针扎地刺进他的心头。
也在那一刻,有觞国的宫人来禀,说是公主说,旧病发了,需传坤国的太医诊治。
看上去,他能借着这,顺理成章地往那殿室去,然,以他多年的心机城府,当然听得出其中的不对劲。
若是旧病,蒹葭入坤宫一年都没有到,这旧病,又岂会被坤国太医熟悉呢?
虽然,蒹葭这一次的吐血,和初次侍寝时的症状是一样的,彼时,他想传院正来瞧,可,她在晕厥后,竟很快恢复得和常人一般,气息均匀,仿似沉沉睡去。
哪怕让院正来瞧,恐怕都瞧不出端倪,况且,那一晚,说穿了,不正是他对她的一场利用吗?
其后,随着他自己都浑然不觉地在意,曾借着她‘怀孕’,让王太医仔细地诊治过,王太医亦说她的身子除了宫寒之外,并无大碍,于是,这‘吐血旧病’就更见蹊跷了。当然,对于这份蹊跷,他并不愿往深处去想,无论是真的怪疾,抑或是刻意的,不想也就不计较了。
一如此刻,他也并不愿意去想蒹葭是刻意还是真的,只愿辨析其中的诡诈,应和他先前的揣测,觞帝的谋算有关——
从这几日,有暗人回报,觞帝殿内,颇不平静,仿似在暗中布置着什么,也从殿宇外,察觉有火药的痕迹,结合现在的情形,不难推出,恰是一招引君入瓮。
是以,闻听觞国宫人这般禀说,他仅道,公主的旧病恐怕锦国太医才更为清楚,倘若觞国太医素手无策,那他不介意让傅院正过去瞧瞧。
这一语,听上去,不仅在表面上划清了和蒹葭的界限,彻底否认了她是钦圣夫人,亦是种婉拒。
在觞国宫人退去后,他只知道,这一次,他要确保她周全了,方会继续他的部署——在觞帝又来请时,再带太医过去。是的,觞帝布置了这一局,定是会再请一次。
于是,在那之前,他只从密道进去,假若她仍在喜房时,哪怕将身边伺候她的宫女迷昏,也须让她知悉他的安排——在他一会带太医进来时,必须迅速随他避进密道。
因为,他不确定,觞帝对她是否有一点怜惜,让她置身事外,而他赌不起这一次。
可,就在这时,他骤然意识到不对!
刚刚的电光火石瞬间,他因焦灼,而忽略的一些事。
且不说她为何出现,方才的情形,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名死人代她坐在那床榻上,目的应该是为了引他。可他彼时并没有出去,因为,他熟悉蒹葭的一切,床上的那女子虽盖着红红的盖头,身形亦和蒹葭相似,他却是知道,那并不是蒹葭,源于,蒹葭的手细腻纤长,那女子交叉握住的手,虽也纤长,然,那十指终究是不如蒹葭的纤纤。
所以,他只以为觞帝念及了蒹葭,使了偷梁换柱的法子。
确没想到,在他甫要回身时,竟是瞧到了栏杆那端出现的蒹葭,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仅下意识地便走出了密道。
可,既然,他已婉拒了来请的觞国宫人,从密道出去时,为什么又会爆炸呢?
他不愿去多想其他,或者该说,是他怕去想其他,只认定一个可能,这条密道,觞帝也早已发现,断定他会由密道过来,只要这一炸,哪怕并不能将他直接炸死,也等于间接封了他一面出去的路,事实也是,在他带着她避进密道时,那一侧的门已然重重压了下来,虽然能阻去爆炸的威力,但,机关想是在极大的爆炸后,失去控制。
纵然,这密道内并不止一条出口,但,每条路,觞帝若真要赶尽杀绝,都未必是活路!
不啻是觞帝要借着这一招将他的生路断去在这密道里!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的部署竟被人猜到,并且对手是一个心计城府都不亚于他的帝王。
如果按着原来的部署,觞帝的引君入瓮,必然是以他进入喜房,接着喜房爆炸,作为开端。随后,驻守在行宫外围山上的觞兵借机可称是他对觞帝意图不轨,师出有名地将重兵悉数压到行宫。
而他对此早做了一项部署,就是在觞兵压到行宫时,只让少部分坤兵在云麾将军的率领下,虚张声势地护着行宫,再佯做不敌,且战且撤,撤到行宫中相对安全的地方。
接着,等大部分觞兵进入行宫范围时,只一并把整座洛州行宫炸去,如此,那些虎视眈眈的觞国重兵,必是死伤大半。
待到那时,再将真正坤国重兵从海上压进,毕竟海上护送奕傲前来的船只上虽有部分觞兵,但数量却不多,加上奕翾要救出奕傲,先前必定已削弱了那部分兵力,大可在控制住后,再将彼时陷入一片火海的行宫团团围住,彻底结束这场战役。
他并不担心岭南的百万觞兵会援救及时,毕竟,倘若那里的觞兵要强行度过天堑,自然也要等到洛州行宫发生变乱之后,否则不啻是告诉天下人,是觞国的预谋。
况且,洛州行宫附近,两国的兵力本就相当,若他在爆炸中丧生,坤兵群龙无首之下,士气就不如早有准备的觞兵,是以,觞帝应该也不急于动用岭南的觞兵。
而岭南坤兵的数量虽远远少于觞兵,但依靠天堑,以及瘴气的掩护,那百万觞兵若要过来,对这场速战速决的战役也早贻误了先机。
是的,这场战役,如果被他算中,那么,只等行宫爆炸后,大部分的觞兵,便会在爆炸中丧生。
这,就是他选择于洛州会晤的真正原因,既让觞帝借着毗邻岭南,稍卸下戒心,也借着行宫的地势,做出安排。
一旦战役平息,大获全胜的他只须说这一切,是觞帝为了将坤国和锦国剩下的人一举歼灭,所做的谋算,天下诸国,在即成事实的跟前,也不会有所异议。
至于奕翾,趁坤、觞两国大战,更是能兑现他彼时的允诺,方便奕翾去将奕傲救出,同时,他也吩咐云麾将军遣一支小队,好生护着奕翾,并听命于奕翾的差遣。
而他,所要护的,只是蒹葭的周全。
这条密道的另一处出口,通往的是隔江相望的洛州城。在行宫爆炸前,部分觞兵从海上密密压进,趁乱,他会带她从那里离开。
现在呢?
恐怕,觞帝也算到了他的谋算。甚至是,不惜让他以为他猜中了这场局。譬如,本该隐蔽的部署,为何会让他的暗人察悉,包括火药的痕迹是否亦是故意留下的呢?
现在,只要堵上出口,再让一小部分士兵佯装进入行宫,那么,他将真正死在这场炸药中。
而觞国若将大部分兵力在后面压上,抓住坤国的士兵引爆行宫的把柄,那么,坤国反成了天下人皆可看到的,意图不轨。
对于一个意图不轨,遭其他诸国有理由唾弃的坤国,再加群龙无首,破国之日,或许,也就不远了。
原来,昨晚的对弈,他不仅输了棋,也输出了自个的底限,让觞帝清楚明白地看到,蒹葭在他心底的重要。也由此,设计出这一局,更加完美无缺的棋局来。
蒹葭,在重逢觞帝的那一刻期,或许,亦是觞帝手下的棋子。
这,是他最怕去想的。
心下百转,面上依然自若。
“朕有些事,你把这先用了,一会朕就回来。”他将下面的点心取出,放在她的小手里。
这一次,恐怕她比魑魅山那次更需要体力。
她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是噤声,将那点心慢慢地咽进喉内。
而他很快便走到原来的预定进入的地方,他才要推开房室,忽然发现,那房室外,赫然隐现出一条细细的红线,这条红线,俨然是方才进入时所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