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犹豫仅是短短的一刻,她便接着西陵夙,将他扶了下来,这一扶,他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他的身子这个角度下来,应该很重,可她扶着他,恰轻轻一拉,便是让他下得船来。
她把他扶做到船尾旁边的位置,除去船头旁边奕傲坐的位置外,也只有那个位置可以坐不划船的人。
紧跟着,玲珑迅速下到小船,玲珑踌躇了一下,还是径直走到船头,执起一桨,毕竟,她曾经划过船只,由她来掌舵,无疑是好的。
蒹葭略略犹豫了一下,仍是坐到西陵夙旁边的位置,一起朝岸边划去。
快接近岸边时,因为没有那艘大船的遮挡,小船完全暴露在夜色里,她听得到,另外几艘船上,值勤士兵隐隐的喊声,只是,任凭那些士兵怎样,小船显然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加上,奕傲的身份是特殊的,也是曾经的锦帝君,奕翾未必敢明着吩咐下去,严加看管奕傲。这也导致了他们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追,待到他们去回了奕翾,再做抉择时,先机便是贻误了。
此时,奕傲终是回身,瞧向那几艘大船,在船头,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因着那个身影没有出现,他的心底,骤然浮起不忍来。
毕竟,那也是他的另一个女儿啊。
被奕翾关在舱室里,他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加上他的舱室靠着另外一面,自然也看不到早起时,奕翾船只的离开,只是,他明白,奕翾不容奕茗,所以,奕茗离开那艘船是对的。而他呢?
方才愿随奕茗离开,何尝不是不想成为奕翾的束缚,也不想让奕翾再借着他,去做任何的谋算。
包括,让锦国复辟。
毕竟,今晚过后,奕翾拥有的这些兵力,在短时间内,重整锦国该是不难的。
而他这么多年的帝王做下来,其实,很累很累。只因着称霸天下的雄心撑着,只因着不想耗费了这么多,仍是要放弃,才走到了三年前,牺牲了那么多,最终,却只是覆灭。
如今的他,再做不到一个帝王该有的气魄,有的,仅是人近暮年的追悔和感伤。
“茗儿,翾儿对你没有多少恶意,她只是太想为锦国出一份力,你,别怪她。”
“我不会怪她,毕竟人各有志,但,她如今这么做,只怕,到头来,反而让锦国最后的兵卒都做无谓的牺牲。而我能做的,仅是不想让父皇再出事。”
“茗儿?”
“快到了,父皇,我扶你上去。”说话间,船只已抵靠在岸边,这一路行去,她用力地划着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本来坐在她身旁的西陵夙,却是在一个颠簸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胛处。
而她竟全然没有注意,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本在船头划着的玲珑,恰好放下桨,回身,终是瞧到了这一幕。
她来不及去顾及玲珑的神色,只将他推开,玲珑就势过来扶住西陵夙,她则走到前面扶起奕傲,奕傲在起身时,却是回瞧了一眼那些湖面上停靠的船只。
“父皇,放心,这些士兵目前不会追来。”
奕傲的眉心一锁,凝向她时,蒹葭复道:
“父皇,奕翾不在,他们做不得主,眼下,奕翾虽然在觞帝那,可那里,目前是安全的,奕翾会平安无事。”
毕竟,不管怎样,师父在觞帝身旁,奕翾始终是她姐姐,哪怕觞帝不仁,师父总是会照应的。
而至于奕翾和觞帝之间是否又达成什么协议,不是她想知道的,是以,趁着这个机会,她必须带父皇走。
“什么?!”奕傲却是陡然惊唤出这句,接着,在月华下,她能看到,奕傲的脸色大变,甚至,她扶住奕傲的手,都能觉到奕傲浑身在不停地发抖。
“父皇?”
“不!不!”奕傲的身子一个踉跄,哪怕蒹葭扶着他,他仍差点站不稳。
“父皇,难道——”所谓父女连心说的是如此吗?
而奕傲只轻轻说出一句,那一句仅蒹葭可闻,却也是足够了:
“天威火炮根本是失败的,会自毁……”
什么?!
所谓的天威火炮,实际,根本是没有成功过的?
然,父皇却视若珍宝地藏着的原因,她无从得知。
只知道,眼下,阴差阳错,恰是或将危及到奕翾的性命!
但,谁会想到,坤国会突然出现援兵!
谁又能想到,奕翾会去往觞帝那!
谁竟能想到,觞帝预备拿那批坤兵作为实验呢?!
“父皇,您别担心。”蒹葭顿了一顿,凝向玲珑,道,“玲珑,你帮我一个忙,我会让西陵夙爱上你。”玲珑的弱点在哪,她自是清楚,在这样的时刻,也唯有这样的交换,能让玲珑为她去做这件事。
“我凭什么信你?”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奕翾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至多还有一个时辰,西陵夙就会醒来,而信与不信就全在你。”
“你要我帮你是么?”
“此处,请你帮我把父皇找一处远离洛州城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八壹中文網
“你要我带着你父皇走,那你呢?”玲珑的语气是戒备的。
“我要去做另外一件事,所以,我父皇只能交给你!”
“不可能,我只能带走一个人,我扶不动俩个人。”玲珑断然拒绝。
“有轮椅在,只要你力气够大,这件事并不难。”
“看上去,你处处为人着想,可,和你是姐妹的奕翾都容不下去你,可见你有多坏,不过,我如果帮你把父皇送到农家,到时候,你怎么兑现你承诺?万一,你转过身来,又成了钦圣夫人,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丫头,甚至还可能被朝廷通缉。”
“我父皇被安顿在哪,只有你最清楚,我当然会去找你,你有我父皇的下落,还怕我出尔反尔吗?”
“好,成交!”玲珑答应得倒是爽快。
蒹葭回身,看着奕傲:
“父皇,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跟玲珑走,你在这,也帮不了什么。”
“茗儿……”奕傲嘴唇哆嗦,从刚刚到现在,他的全身发冷,连话都说不出来。
全是他造的孽啊!
“呵呵,父皇,我不仅仅是为了奕翾,也是为了师父啊,师父是国师,如果真是那样,我放心不下他。你知道的,师父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他有事!”蒹葭笑着说出这句,接着,再睨了一眼玲珑,或者说,是玲珑扶着的西陵夙,终是回过脸,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她的身形极轻,也是这一掠,她并没有看到,本来在玲珑怀里的西陵夙,他的凤眸仿似睁开了一下,又仿似没有。
只这么掠去,以她的轻功,要很快抵达洛州行宫不是难事,困难的就是,那里,硝烟弥漫,双方都有火炮,而,最终的那门天威火炮此刻,正缓缓抬了出来,在洛州行宫最高的山脉上,居高临下地,准备向下发射。
之所以到现在才推出来,不啻是因为,只有现在,双方的人马厮杀正酣,而实际是,觞军正慢慢地退去,也慢慢拉大和坤兵的距离。
留在战场上的,只是觞军中的死士,吸引坤兵全线压进的死士,而那门天威火炮,因着它玄乎神乎的威力,在最高的山上发射,才能享尽天时地利。
蒹葭用了最快的速度从后山朝山上掠去,可,随着第一枚火药的发出,射中山下那群厮杀的士兵后,第二枚火药也迅疾的发出。
此刻,她能瞧清,下面有坤国的士兵,而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关心谁是坤兵的将领,关心的,只是,占据高山位置的那里,簇拥着更多的觞兵,是以,皇甫漠应该在那边,所以,奕翾和萧楠自然也该在那处。
因为,无疑,那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借着天威火炮的威力,又有谁能攻上来呢?
而那处位置也是最能目睹如今山下,天威火炮带来的威力。
可,这威力,或许很快就会变成一场劫数,她不知道,随着第一炮的发射成功,劫数什么时候到来,只知道,她越来越快地飞掠到山上,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反复说一句话:
“快离开,天威火炮危险!”
萧楠该是能听到她的传音入密,只是距离隔得有些远,听得或许并不真切,但也让萧楠朝她这边望来,仅一望,萧楠立刻眉心蹙紧,仿似低声对身旁的皇甫漠说了些什么,接着,皇甫漠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都是不信的。
她的身子已然飞到觞兵在山上的盘踞点,觞兵中有人发现,飞掠过来的她,才要采取动作,却被萧楠喝止,而距离越近,她不再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只大声喊着:
“天威火炮会自爆!快离开那!”
她喊得很急,也很清晰,在喊出的刹那,她发现,那尊改良的天威火炮上果真冒出白色的烟来。
最可怕的事即将发生,但,却并非是像着皇甫漠和萧楠。
而是,那尊火炮骤然炸开时,里面还残留的一枚火炮径直朝左后方射来。
皇甫漠和奕翾的位置是在火炮的右边,左后方飞掠来的,恰是蒹葭……
所有的发生,只在电闪火石地一刹那。
没有任何思考的机会,全是出于本能。
是心蛊都无法淡去的本能。
火炮落地炸开,绚丽无比,而被撕开的四肢残骸,成为对这场意外自爆的祭奠。
原来,绝世的火炮,配上最佳的火药,所能得到的,是无比的威力,也是将机能发挥到极致时,不堪重负的自爆。
自爆的威力当然是剧烈的,那些稍远处避闪不及的士兵纷纷被波及,而蒹葭也在此时,才想起,西陵夙在密道中郑重其事给她披上的那件看似轻薄,实际贵重的软甲,但显然,此刻,或者说,在她于舱底醒来时,那件软甲已然不在她的身上。
这份才想起,是不期然的,还是故意不去想的呢?只是,再怎样,总归,会钻进她的思绪里,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其实,不管有没有那件软甲,这般巨大的爆炸,焉能有完卵呢?
只是,被波及的竟然反是那些距离稍远的士兵,那些四肢残骸中,却是没有包括她的,也不包括和她一样,距离爆炸很近的士兵。
回神间,方察觉,她的身子被他紧紧拥住,电光火石的瞬间,是一道白光的笼起,接着,她和他安然地坠落在山坡的一隅。
白光,是的,白光。
蒹葭的眼底拂过的,是震惊,旋即,在落地的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