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善待太后就好。”西陵枫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终是步子稍稍朝前走了一步,“夜凉露重,别在外站着。冷暖,以后只有自知。”
“哀家——知道。”这句话的声音,却是艰涩的,干干的,有些什么却仿似要从眸底流出一样。
只是,在很久之前,她就不会让这种软弱有流出的机会,微微扬起脸,不过是些涩苦的东西,倒流了回去。
可,这一次,他却是轻柔地将一件东西置进她的手心,不用去看,她知道是什么,是一方手帕。
原本,她的手帕,转了一圈,终是还了回来。
然,在此刻,她只用宽大的袍袖掩了,从他的手中接过,他的手松开的刹那,她的指尖却是下意识朝前挪了一下,这一挪,她能触到他甫要撤离的手指,依旧和以往一般的温润,这层温润,顺着她微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沁入,然后她再没有办法抑制眼底的暖意,一颗许久许久不曾流过的泪珠,便是坠了下来,顺着她光滑的脸颊,一直流到了唇边。
还是那样的涩苦。
他显是觉察到什么,终是稍侧了身,手决然离开她指尖的同时,却是抚上了她的眼角,用指腹轻柔地将她眼角残余的泪痕拭去:
“好好照顾自己……”
温暖的声音,伴着他素来淡泊的样子,只让风初初的眼泪再是禁不住地流下。
可,这里是帝宫,是无论怎样痛苦,最瞧不起眼泪的帝宫,她咬紧贝齿,将眼泪悉数咽了回去,在唇边扬起妩媚的笑靥:
“哀家会的,侯爷也好生照顾自个。”
这一句话,虽然和他说的,是相似的言辞,可,意味却带了冰冷的疏离。
这份疏离,亦让他的手从她的眼角移开,移开的刹那,她终是看到,在假山那处,有女子的身影姗姗前来,女子的身后仅跟了一名近身伺候的宫女,而那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戴着明晃晃的金步摇,恰是德妃玲珑。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尤其又在本是由假山遮掩,隐蔽的这处,显然并不是无心的。
“臣妾参见太后。”玲珑悠悠说出这句话,抬起眸子,瞧了眼西陵枫,“侯爷也在啊。”
她的话语说得极慢极柔,惟独在唇边浮起一抹自以为是的笑靥。
“不必多礼,德妃到这,是来赏景,还是其他呢?”风初初面色没有任何讶异,只从西陵枫身旁走到前面,眸光睨向玲珑。
“臣妾不胜酒力,所以,才到这殿外来吹下风。不曾想,太后和侯爷倒也是好雅兴。”
自以为抓住了什么把柄,其实呢——
“哀家不过是和侯爷商议些事罢了,可不是德妃口中的巧合。”
风初初这句话,倒是让玲珑怔了一怔:
“哦,太后和侯爷是有事相商,臣妾来得不巧了。”
“何谓巧不巧呢?只这商议的事,即便给你听去,都无妨。”风初初说出这一句,不再让自己眼角的余光去瞧西陵枫,朝前走了几步,靠近玲珑,“眼见着筱王妃诞下世子,对我皇家来说,自是喜事一桩,是以,哀家琢磨着,亦是该给侯爷定门亲事。”
“原来如此,那臣妾不叨扰太后和侯爷相商了,反正臣妾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人选可以举荐的。”
“这里风大,小心着凉。”风初初意有所指地说着,微拢了袖,语意转向西陵枫,“侯爷,待到皇上返宫,哀家和皇上商榷后,再定下侯爷的婚事,我大坤朝,皇室人丁素来不盛,如今,难得太平盛世,确实该多多开枝散叶才是。”
这一句话,说得妥帖,又让玲珑再听不出丝毫的端倪来。
也顺着这一句,风初初结束了这场看似十分尴尬的局面,玲珑站在假山的那端,身后的宫女见她稍转身,以为她要回宴饮,才要上去搀扶,却未料玲珑的手一挥:
“没眼色的东西,莫以为,天色暗了,本宫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德妃娘娘,若是看不清路,大可让宫人多提及盏灯笼,倘因着瞧不清,走错了路,恐怕,在这宫里,终究是不好的。”风初初的声音清亮,只点了这一句,不再瞧向任何人,拢了衣袖,不知何时,喜碧早候在殿门的那端,仿似,她原来就候在那,看着太后和西陵枫的相谈。
现在,喜碧抬起手,让太后把戴着护甲的指尖搭在她的腕上,遂慢慢地朝殿内行去。
西陵枫只躬下身,看着那镶嵌着银色宝相花的裙裾自他眼前走过,也在地上,划出淡淡的痕迹。
原来,那些痕迹,饶是过了多久,都还是在那的。
而,那边,玲珑只是冷哼了一声,道:
“把灯笼都给本宫灭了,即便不点这灯笼,本宫倒是不相信,连路都会走错!”
这一语,带着年轻女子特有的倨傲,远远地,能听到正殿内鼓乐声起,俨然是助酒的好戏开锣……
这样的姿势,是奕茗不习惯的,并且,在以前观摩时,都会觉到厌恶。
只是如今,反正,他只要她伺候,至于怎样伺候,他又没说。
心下才浮起这一念,她的指尖却在触到那盘龙云纹扣时,仍是瑟瑟发抖的,然仅是稍抖了下,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但,在她甫要把衣襟拉开的当口,觉到手腕一疼时,手却被他攫住。
“真是愚笨得可以。来人,传膳。”说出这一句,他使了力将她的身子往旁边一甩。
措不及防地,她娇小的身子便是要扑倒旁边,可,如今的她,又岂是昔日那娇娇弱弱的蒹葭呢,足尖微掂地,借了下力,身子就已稳住。
她按着宫里的规矩,跪伏在旁,早有宫人在邓公公的带领下,将一盆盆于郊外都烹调得十分精致的佳肴呈上来。
他今日看来,胃口确是不错的,竟是每道餐肴都用了将近一半,以往,她犹记得,他对食物算得上挑剔,即便遇到再合口味的,也不过是象征性地用几筷,今日这样的饕餮,难道是真的胃口大开,还是让她在旁边看着愈渐难耐呢?
不过,她真的饿了。
昨日到现在,除了他的蹂躏外,加上早起时,喝了一口水之外,一点东西都没用下,看着他这样姿态优雅的用膳,她不自禁地稍稍揉了下饥肠辘辘的小腹。
只是这个动作却是掩饰在宽大的广袖覆盖后,可,再怎样的掩饰,她分明看到他潋滟的凤眸,若有似无地睨了她一眼,接着,执起汤勺舀了些许的汤,凑到她的唇边:
“茗奴,饿了吗?”
茗奴两个字,他唤得是越来越顺口了,她却只是低眉顺目地将脸别到一旁。
他用过的勺,她凭什么要用呢?
是的,从昨晚到现在,虽然身子被他占有,可,至少,她没有再让他吻她,想到让他吻,都会让她觉得恶心起来。
一如,他嫌她的肮脏,她难道就不嫌他龌龊吗?
只是,担心着师父,也担心着父皇,她的软肋,终究还是被他控住。
可,再怎样,至少还有些坚持。
她仅是躬着身子,脸确是朝后避了一避:
“不饿。”
简单干脆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她缩在袖笼里的手愈紧地捂住自个的胃,不让胃提出任何抗议的声音。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收回勺子,将那汤喝进唇内,而她的目光却是能瞧到他的喉口那凸起的地方,稍稍动了一下,似乎已然将那汤咽下。
可,在下一刻,就在她捂着腹部的手略松开时,措不及防地,嬛腰忽然被他揽住,他的薄唇就在这瞬间欺压上来,当着所有伺候用膳宫人的面,覆上她的樱唇。这一刻,与其说她是惊惶,还不如说是不悦,她用力要推开他,但,哪怕她再有力气,难道还能大过他去?
更何况,跟随萧楠的五年中,除了轻功、医理、蛊术外,她的武功根本是没有去习的,如此,只被他用一只手将她两只手腕缚住,接着,只将那唇内含的汤通过吮吸,迫使她的樱唇微张,才要渡进来,她又急又恼,用力的张开贝齿,咬住他的薄唇,狠狠地咬下去,觉到血腥味时,她的口内,也被他灌满汤膳。
本来很美味的汤膳,经过这么一渡,味道俨然全变了,她在他的唇稍稍松开时,不管不顾地就要将那些汤吐掉,未曾想,他揽住她嬛腰的手在她的背部只一拍,那些汤顷刻间,便不受她控制地咽了下去。
只这一咽,她恍似如鲠在喉,竟是引起了一阵干呕。
旁边伺候的宫人,包括邓公公,哪怕俯低了身子,却还是听得分明,瞧个半分明的,此刻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像,皇上极其宠爱这位采女,毕竟,采女的容貌长得像昔日圣宠一时的钦圣夫人,可,若说真的宠爱,有些地方,却仿似是在惩罚一般。
就如现在,本该浓情蜜意的喂汤,竟喂到一个脸色铁青,愠怒一触即发,一个干呕不止,好像喝下的是极其恶心的东西。
以多年的经验来看,邓公公充分觉得有什么怒火要爆发,或许,他该带着这群宫人退出不算大的车辇去。
因为有些事是他们这些宫人所不能看的。
譬如,眼下皇上的衣襟等于还是半开着,会不会——
不好的绮思浮过邓公公的脑海时,邓公公微躬了身子:
“皇上,可要奴才们上甜点?”
这话问出口时,邓公公都不得不佩服起自个来,问得确实精妙,不论皇上说要或不要,他都有理由在爆发前,带着这群宫人退出车辇外。
“看来,尔等准备的膳点,采女并不喜欢。”西陵夙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出这句话,“既然采女不满意,还端什么甜点,各自下去领五十大板!”
这笑意虽淡,语调虽轻,可发落的话确是重的,五十大板打下去,后果怎样,哪怕没被打过,以往在宫里总是瞧见过的。
邓公公晓得其中利害关系,也晓得皇上的用意,并不是真的要打他们,毕竟,假如是真打,那理该是从司膳司开始责罚,却只处置了他们,无疑,是让他们向这新封的采女主子讨饶,让采女主子搁下脸去求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