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刻钟,沈睿锋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出现在人前,他是当朝被誉为最年轻有为的国画大师,随便一副画市价高达上千两,而且还是有价难求。
与其说他换装作画是为自己的生辰宴添彩,倒不如说是将画作献给皇后娘娘与贤妃的答谢礼,毕竟对什么稀罕物件都不缺的两位娘娘而言,在整个沈府再也找不出什么答谢礼比“清流公子”的画稿更珍贵的了。
聂含瑜脸上半遮着一条帕子,直愣愣地看着远处全神贯注在作画的沈睿锋发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仿佛风一吹就能掉满地。
聂含璋转过头不去看那张哀绝的脸蛋,心里颇为同情这个时代的女人。对她们而言,暗恋的人永远都只能是暗恋而已,分分种就是心碎了不痕的节奏。
没有几个会像她这么幸运,能够嫁给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所以更应该去守护和珍惜她与席枭来之不易的这段感情与婚姻。
低头看着两人在桌下交握在一起的手掌,黑白分明,刚柔相济,它们是贴合在一起是那样的天衣无缝,聂含璋不由伸出手指与席枭十指相扣。
席枭查觉到她的动作,回眸但见妻子秋水澄空一般的眼睛溢满柔情,唇边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他的心一下子软得像棉花,好想好想现在就将她紧拥入怀。
彼时,两人心意相通,无须任何言语去表达,席枭星眸荡笑,紧扣着聂含璋的小手,与她一齐将视线看向场中作画的沈睿锋。
不多时,沈睿锋便完成了手中的两副画作,将其呈献予徐皇后与贤妃,徐皇后啧啧称赞了几声,复又提起了众人都十分关心的指婚一事。
当朝才俊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完婚了,沈睿锋俨然成为了最后的香馍馍,是各府哄抢的乘龙快婿,冷不丁被皇后插上一脚,多少人想哭都没地说理去。
正当众人引颈猜测,究竟哪家的千金有那福气嫁入沈家门楣时,徐皇后突然指着坐在她身侧的柳尚香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段话。
“今日本宫也有一件大喜事想与众位分享,柳尚书家的嫡长女娴淑温婉,才貌双全,甚得本宫欢心。前儿本宫已请旨向圣上收了她做干女儿,入了皇室宗谱,圣上恩准并赐名‘温惠公主’。趁着大伙都在,便一同来认识一下咱们大周朝的新公主吧。”
“参见温惠公主……”底下静默了片刻,倾刻间跪倒一大片,山呼海啸的请安声此起彼伏。
皇后娘娘这么做,摆明了是要给她的干女儿做脸的,哪个敢不给面子。
聂含璋震惊地看向上首气度非凡的柳尚香,果然对方的一举一动皆是皇家风范,也不知辛苦练习了多久才有今日的成果。
古话常说,麻雀变凤凰,她今天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奇迹。
徐皇后此事做得委实隐秘,在此前根本没传出半点风声,看贤妃等人的表情亦是十分吃惊,显然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温惠公主让众人起身之后,徐皇后便笑眯眯地对沈家人说:“沈侯爷,沈夫人适才我说要为令郎指婚,其实就是想将小女温惠公主许配给沈小侯爷,不知你们可看得上我这个女儿呢?”
“皇后娘娘抬爱了,犬子不才,怎敢配得上温惠公主金枝玉叶,臣只怕委屈了公主殿下。”
沈侯爷一滴冷汗从额间冒出,这个儿媳妇他实在不敢接手,皇后娘娘突然认了一个干女儿空降到靖安侯府,怎么看都是“居心不良”啊。
“哪里哪里,沈侯爷太过谦虚了。沈小侯爷才德兼备,与温惠公主郎才女貌,天造一双,就连皇上都说他们二人相配呢。其实呢,为他们二人指婚原本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只是替皇上传个话罢了。得了,魏公公,你也清闲够了,前来将圣旨给传了吧。”
敢情徐皇后这是溜人玩呢,既然圣旨早下,她又何必故弄玄虚这一遭,怕是有意试探沈府的吧。
有此想法的何止沈侯爷一个,当他跪地听完圣旨宣读的内容后,背脊都僵了,接过圣旨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时间偌大的庭园里响起了不绝不耳的贺喜声,无论是被恭喜的沈家人还是恭喜沈家的那些宾客,恐怕没一个人是笑得真心的。
此时,聂含璋也没空理会聂含瑜的心理阴影面积会有多大了,与席枭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皆是凝重。
皇上此举是何意思?是在抬举无子无女的徐皇后吗?既然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赐婚温惠公主与沈睿锋,是不是意味着他属意大皇子为太子人选?否则何以为对方造势?
柳尚香这个公主表面看似风光,实则难免为皇后手中的一粒棋子,将她下嫁沈睿锋何尝又不是她在靖安侯府安插的一个眼线呢?
如此想来,柳尚香今后的沈府的日子恐怕将会是举步维艰,或许她自己也早已心中有数,脸上才并未露出多大的喜意。
“哎……”聂含璋轻叹一声,生在这个时代高门大户里的女人,真的是百般不由人,万般不由心。
“夫君,过两日我想去宫中拜见温惠公主,你觉得时机可有不妥?”
不管以后双方的身份立场发生怎样的变化,好歹一场交情,昔日的好友就快成亲了,总得送上两句祝福。
“无妨,你们女人见面倒没那么多讲究。只是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你们想要见面,恐是不易。”
席枭知她与柳尚香交情颇深,暗自思量着,不管怎样,也得圆了妻子这个念想才是。
“我知道,所以想趁她婚前见上一面。他日再见,恐怕得等她嫁入沈府以后了,相知一场,我去为她送嫁也应该的。”
“放心吧,明日我上朝时先找人替你递一道拜贴进去,或许过几天便有信了,咱们倒是可以先想好要送温惠公主和沈贤弟什么大礼才好。”
“嗯……”聂含璋轻笑出声,“没想到我们两姐妹兜了一圈竟各自嫁了你们两兄弟,这缘份还真是奇妙。”
“谁说不是呢,能娶到璋儿你,是我几辈子积来的福。”昔日情敌终于要娶妻了,娶的人还是妻子的好友,席枭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切……你倒是越发地贫嘴了。对了,我觉得也没咱们什么事了,不如向主人家早早请辞吧,沈府这边有那么多客人要应付,咱就不给人家添麻烦了。”
聂含璋主要还是照顾到聂含瑜的情绪,小姑娘现在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眼圈红红的样子呢,万一等会憋不住掉金豆子了,她可招架不住,还是赶紧将人给送回去吧,自己也省点心。
席枭自是没意见,他本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遂前去跟主人家告别。等待中聂含璋一看刚才说去上茅房的聂含瑧还没回来,担心对方出了什么状况,赶紧让容延夫妇帮忙照看着席玉茹和谢清芜等人,自己带着人火速去找聂含瑧了。
今天她的注意力完全砸在聂含瑜身上了,险些忘了,聂含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她是聂家二老硬塞进来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还是小心一点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
聂含璋顺着沈府下人指的路一路找过去时,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酷似聂含瑧,她的对面好像站着一个人,两人似乎在说话。只是隔得太远,那边光线又不好,加之树木围栏的遮拦,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待走得近了些,许是对方查觉到有人来了,迅速没了身影,聂含璋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华丽的衣角,看那款式与颜色,像是男人才会穿的衣物。
而此时的聂含瑧依然背对着她,做了一个将手伸进衣兜的动作,好像往怀里藏了什么东西,而后才缓缓转过身来。
聂含璋心尖一突,不会是聂含瑧趁乱跑到这儿来与某个男子私自相会吧?她胆没这么肥吧?
看清来人是聂含璋,聂含瑧有些意外,尽管她想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聂含璋还是从她脸上看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不由加深了刚才的怀疑。
“长姐,你怎么来了?你也想如厕么?要不,我在这等你一块走好了。”
聂含瑧笑得明媚如花,聂含璋一下子就被她的笑转移了心神。
这小姑娘长得真是逆天的好看,一段时间没见,好像她又更美丽动人了,照这趋势发展下去,聂含瑧艳冠京城只是迟早的问题。
“哦,见你出来这么久还没回,担心你迷了路,便过来瞧瞧。”
聂含璋往刚才那个不明身影离开的方向打量了几眼,可惜对方已经没了踪迹,除了一条小道和一片花圃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原来长姐是担心我呀,你看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嘛,正要往回走呢,没想到长姐竟来寻我了,咱们这便回吧。”
聂含瑧压住心头的慌乱,上前勾住聂含璋的胳膊,娇笑地挽着她往前走。
“适才我好像听到你与人说话的声音了,是遇上什么熟人了吗?”
聂含璋装作不经间地问,用余光打量对方的神情。
“哦,适才碰着了一位沈府的下人,我见这园中的花儿十分稀罕不曾见过,便向她请教了两句,后来她赶着去前院招呼客人,便先拐近道走了。”
聂含瑧脸不红,气不喘地答着,除了脸上稍显刻意的笑,别的倒也没什么异常。聂含璋跟她相处不多,实难分辨出此话的真假,事关女子清誉大事,她也不不敢妄下定论。
“快些走吧,你姐夫还在前院等着咱们呢,准备启程回府了。”
聂含璋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侯府前院。
向主人家辞别过后,席枭和聂含璋就带着那四个“拖油瓶”提前离席了,容延夫妇还要应酬,便留了下来没跟他们一块走。
聂含瑧一上马车便重重喘出一口长气,惊魂不定地问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刚才大小姐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没有,奴婢远远地看到大小姐过来了便跟主子您打了暗号,三公子即刻便撤了,大小姐应该并未瞧见什么人。”
“嗯……你们都去车厢前守着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会,把中间的挂帘放下吧。”
聂含瑧仔细回想了一遍适才的情形,聂含璋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会看到三公子,听到他们的说话,或许她只是感觉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否则就不会出言试探了。
慢慢地松下心防,聂含瑧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红玉拿在手中细细把玩。三公子说过段时间就会去家中向爹爹提亲了,哪怕做不成他的正妻,可是若能当他的侧室,那也是旁人求不来的福份。
假如当真成了三公子的侧室,她嫁的可就不比嫡长姐差了,到时聂含璋见了她都要行礼呢。至于那个讨人厌的聂含瑜,哼,今日只怕要伤心死了吧。沈小侯爷要跟从前她完全看上眼的柳尚香成亲了,而且人家现在还一跃成为了公主,气不死她。
仇人过得不好,聂含瑧自然开心,一边想着情郎和好事将近,一边露出得意的娇笑。
她是一介庶女又如何,自己是永远不会被那些嫡出的踩在脚底下的,终有一天,她要让大家都见识到她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