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芜回来的那天,席枭正好休沐,聂含璋本打算和他用完午膳之后就去踏青。如今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天好之际去野外春游最是惬意。
当门房来报谢清芜在大门外的马车里等着主人家通传接见的时候,聂含璋吃惊地险些连手里的茶碗都打碎了。
反观席枭却是不同寻常的激动,霍然起身,问了一句“谢姑娘现在何处”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赶了。
聂含璋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席枭让人把她送走的,为什么谢清芜突然又回来了,他不仅不感到意外,反而有些欣喜若狂?
最关键的是,走了一个多月了,按理谢清芜这会应该是在边疆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若是走个来回,时间根本不够,除非她中途折返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聂含璋一头雾水,带着满心的不爽,慢吞吞地跟在席枭后面走着,十分不情愿地去府外门“迎接”谢清芜。
“席大哥……”谢清芜一看见席枭,未语泪先流,几乎是朝他飞奔而来。
若非容嬷嬷眼疾手快,挺身将她拦下,谢清芜这一下就要结结实实撞到席枭怀里去了。
“谢天谢地,清芜你没事就好。这儿人多不便,有什么话咱们进府再说吧。”
看到安然无恙的谢清芜,积压在席枭心头一个多月以来的巨石终于如释重负。他刚才真怕万一见到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谢清芜,自己该以何面目面对。
聂含璋听了更觉奇怪,席枭适才那话什么意思?莫非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是她是所不知道的?
看着身旁难得情绪失控的丈夫,聂含璋突觉胸闷气短,脸色顿变。
谢清芜擦拭着眼角的泪滴,露出一抹劫后重生的喜悦笑容。在经过聂含璋身边时,脚步微滞,旋即掩去眼中的滔天恨意,走进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席家大门。
听闻谢清芜归来,周氏深感震惊之外更是由衷的喜悦,大概她是全府中最希望见到谢清芜的人了,马不停蹄地拉着席克轩一起赶到了花厅,热烈欢迎她的好伙伴回归。
席老夫人看到去而复返的谢清芜时吃惊程度不亚于聂含璋,以至于众人落座之后,大家还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厅堂之中久久无人说话。
“对不起,有一件事情瞒了大家许久,如今清芜妹妹平安归来了,我也终于可以向大家坦白了。”
最后还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席枭率先开口。虽然谢清芜平安无事了,但当日在清流镇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会在失踪一个多月之后才回到席家,且这此期间没有捎来任何口讯和信件……有许多疑惑,他也需要谢清芜来替他解答。
周氏瞪大了一双眼睛左看右看,显然有挑事之嫌;席克轩则如老僧入定般在低眉沉思,聂含璋又黑着脸红唇紧抿一声不吭,席老夫人只好接下话头。
“枭儿,到底发生了何事?与谢姑娘有何关系?”
席枭面带歉疚地偷偷看了一眼妻子,瞒了她这么久,一会若是说了,不知道她会恼成什么样子。
“其实清芜并未回到边疆,他们在离京的途中遭遇了匪徒,当我收到风声派人赶到清流镇查探后才发现,护送她们的几个侍卫都已惨遭毒手,清芜妹妹和流光则不知失踪。当时她们下落不明,我担心若是大肆张扬,惟恐会惊动匪徒,累及她二人性命,便一直密而不宣,偷偷命人暗中查探她们的消息。”
“嘶……竟有此事?”
席老夫人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乾坤朗朗,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徒如此猖獗地谋财害命。
“天啊……我可怜的谢姑娘,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周氏捂着唇,一脸惊恐状,脸都吓白了。
周氏并非假装,而是确不知情。这事高家兄妹做得十分隐秘,像周氏这种小角色根本不可能告诉她,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聂含璋震惊过后却心生索然,唇边轻轻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
她瞬间就明白了席枭这一多月以来寝室难安的原因是什么了,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哄骗得团团转。
席枭瞥见妻子神色不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骗着大家,而是性命攸关,不敢大意。我又怕说了出来之后,还要累得你们担惊受怕,所以才打算在找到清芜妹妹的下落之后再告诉大家。”
席老夫人这会的注意力完全被谢清芜遇险一事吸引了过去,不由关心地问她:“谢姑娘后来发生了何事?为何不早点找人来通报一声,我们若是知道你在哪里,定然会速速前去搭救的。可怜的孩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
谢清芜小声地呜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说。
“老夫人,不是清芜不愿给你们捎信,而是我当时性命垂危,根本没办法给你们报信。当时匪徒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多亏了流光替我挡了一剑,我只是被匪徒刺伤了肩膀昏迷了过去,而流光却永远地去了。”
“清芜命不该绝,后来被一个路过的商人救了,在他家中整整休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才能下地行走。清芜实在是惊惶无助,病一好就让恩公派人送我回京找你们了,唯有在这儿我才感觉像是自己的家,才不那么害怕。老夫人,清芜再也不想回边疆了,请您原谅我之前犯的错,可怜可怜我,便收留清芜留在府中吧。否则天大地大,却没有我谢清芜一人的容身之处。”
“哎……瞧你这孩子说的,这儿自然是你的家,若你愿意,你还可以是我席家的女儿。”
看着堂下哭得泪人似的,可怜兮兮的谢清芜,席老夫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谢清芜本性不算多坏,只是有些小心机和小算计罢了,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虽有错,但对席家亦有恩,说到底她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家,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若是这个时候再与她计较,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是啊,是啊,谢姑娘,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不回来这儿还能去哪儿呢。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回来,只是除了……”
周氏红着眼眶,陪着掉了一把辛酸泪,话说了一半故意看向聂含璋,眼中的意思十分明白。
谢清芜遂又冲着聂含璋哭,一边哭一边道歉。
“少夫人,从前是清芜年少无知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清芜鬼迷心窍犯下的错误吧。清芜如今只求有瓦遮头,可以吃饱穿暖,再也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您就当是可怜清芜孤苦无依,大发慈悲收留我吧。若是您还信不过清芜真的洗心改面了,我愿意跟您签卖身契,从今以后卖身为奴,尽心伺候您左右,只求您别赶清芜走。”
堂中众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坐着一动也不动的聂含璋,仿佛她只要不答应就是十恶不赦之徒。
聂含璋心里明白,不管谢清芜刚才所说是真是假,自己答应与否,这一局她已经赢了。
“谢姑娘,你不必如此。刚才娘亲已经说过了,席家就是你的家,若你愿意,你仍将是席家的女儿。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你且安心地在这儿住下。”
聂含璋站起身,直视着谢清芜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不过,我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谢姑娘再敢动什么歪念头,我还是会对你不客气的。我做人一向泾渭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谢姑娘若是安安份份的,我也很愿意与人为善。”
“多谢少夫人成全,您多虑了。清芜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着实想通了许多事情。强扭的瓜不甜,以前是我太过执拗了,不懂得人情世事,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谢清芜盈盈一拜,含泪道谢。
她的神情无比真诚,找不出一丝破绽,聂含璋也被她迷惑了,猜不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谢姑娘日后便安心在府里住下吧。以你兄长对枭儿的恩义,我们席家俸养你一辈子也是应该。”
半天不吭声的席克轩末了来一句总结陈词,说得聂含璋心里更是堵。
谢清芜若是真的赖着不走,这次恐怕真的是要俸养她一辈子了。
事情比想象中进行地还要顺利,谢清芜隐去嘴边一丝冷笑,笼在袖中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的掌肉里。
“聂含璋,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席枭自知理亏,不敢再看黑面的妻子,只是心中仍有无数疑惑,便接着向谢清芜“套话”。
“清芜妹妹,当日你们遇上的那些匪徒,可有什么特征没有?你能否想得起来一些特别的事情来?无论如何,我也要将这帮丧心病狂之徒缉拿归案。”
谢清芜恨恨地握紧拳头,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白着脸摇头否认。
“我当时惊吓过度,什么都记不得了,而且那些匪徒个个蒙着面,我什么也看不到。对不起,席大哥,什么也帮不了你。”
“没关系,这岂能怪你。你人没事已是万幸。对了,救你的商人是何方人士,若是方便的话,改日我想亲自登门道谢。”
“恩公是清流镇上的一位绸缎商,姓方,此次是他与家中长子一同送我进京的。只是他们尚有生意要谈,将我送回来之后便先走了。他们就住在城西的福海客栈,会在京城呆上三四天,席大哥可以去那里找他们。”
谢清芜垂眸掩去眼中精光,高公子和三皇子妃果然思虑周全,早早就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了。
两位恩公说得有理,若是被聂含璋知道救她的是他们,恐怕她就会心生猜疑,以为自己发现了她的杀人阴谋,若对方有了防备,想对付就不容易了。
高公子还言明,高家与容家多年来颇有不睦,若是被聂含璋知道太尉府参与其中,恐会连累他们遭至对方恶意报复。所以她一定要对两位恩公的真实身份守口如瓶,便是席大哥也不能泄露半句。
“好的,明日我便去拜访他们,如此大恩,必得重谢。”
席枭暗道,若是对方救了谢清芜,或许他们会留意到一些东西也说不定。
“哎呀……”
谢清芜突然捂住肩膀痛呼出声,一脸痛苦状。
“我的刀伤又发作了,需要马上换药……”
她怕席枭再问下去自己会露出马脚,故意利用伤病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席老夫人赶紧命人将谢清芜带回客房,扶她去换药休息。
西南方位的风水墙和新客房都已经盖好了,谢清芜回来的还真是时候,接着入住南厢的客房。
兜兜转转了一圈,仿佛宿命般,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聂含璋无奈抚额一笑,心累至极。既然女主角谢清芜已经走了,她也没必要再留下陪着作戏。
只是这府邸,她现在真的有些不想呆了,席枭她也不想见,索性趁着席枭和席老夫人说话的功夫,借口要回房休息,偷偷出门让车夫套了马车上街去了。
她心里憋屈得很,很想找个人聊聊天,偌大的京城能让她说心里话的除了柳尚香也没别人了,她就让车夫直接驾马去了靖安侯府。
席枭从花厅出来刚想往落松院走,来福就匆匆忙忙跑来告诉他:
“主子,少夫人独自坐着马车出去了,跟去的人说她往靖安侯府方向去了,小的们根本拦不住……”
席枭一愣,皱眉苦笑,他就知道这回完了,璋儿恐怕是不肯原谅他了。
一人一马,席枭骑着爱骑绝尘而去,直奔靖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