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月初五端阳节,天气越发地热起来,恰如平静的朝局下暗流涌动。
端严肃穆的皇宫内,一眼望去全是看不见尽头的红墙金瓦,席枭一身盔甲刀剑加身,似一个天神般矗立在乾坤殿前,守卫着天子的安危。
偶尔眼神看向宫墙之内的天空,心头掠过的都是聂含璋的一颦一笑。他从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竟是如此滋味,犹如百爪挠心,时时刻刻恨不得能飞奔到她的身边,一解思愁。
不远处急急走来了几位大臣,最中间的须发白胡老者是退隐山林不过问世事已二十多年的太皇叔——平王,此次乾明帝将其请出山,不知意欲何为。
“几位大人请留步,圣上只宣见太王爷,请众位大人先候在殿外听命。”
席枭让人将太皇叔请进殿内,横刀拦住随行的几位大臣。
江太傅、高太尉、徐丞相……三公皆已到齐,这样的架势,莫非圣上是要下旨册立太子了吗?
席枭心头一凛,暗道此事十有八九,所以圣上才临时调派他和禁卫军守卫宫门,以防生变。
江太傅等人不敢造次,只能静候于殿外,饶是三位老臣见惯了腥风血雨,此时他们的脸上也不免显出焦急之色。
除了席枭进宫的这些日子偶见圣颜之外,其他大臣包括三公在内,将近有两个月没见到乾明帝了。
在这种情形下被约见,似乎除了立嫡传位之外,也没其他可能了。
事关大统,三公各自站队不同,是继续位及人臣,保持荣华富贵还是一朝凤凰落架变成鸡,全看乾坤殿里那位君主手上的一旨圣意了。
平王进殿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宫门才再次打开,乾明帝身边伺候多年的红人周太监走了出来。
“三位公相和席将军跟着洒家进殿吧,皇上召见四位大人呢。”
四人整肃了一番衣容,神色沉肃地跟了进去。
乾明帝骨瘦似枯地半躺在床上,两颊和眼窝深深凹陷,双唇乌紫,面无血色,一看就是大限将至。
三位老臣见着圣颜皆是震惊,无不哀戚掩面,跪地垂泪。
“咳咳……行啦,朕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咳咳……”
乾明帝挥手让众人起身,边说边喘,显然说话都很费劲。
高太尉等人拭着眼角起身,垂立一旁,静静听着天子训令。
“朕自知时日无多了,几位皇子都还年轻,所以特别拉下老脸请了太皇叔出面帮忙照看我赵氏江山。你们都是两朝老臣了,自先帝在位时就为朝廷效命,功不可没。朕希望仙逝之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登基继位,你们都要和太皇叔一起同心同德,全力辅佐新帝。”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臣等自当死而后己,为我大周江山肝脑涂地。”
三公闻言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无不信誓旦旦地表明忠心。
乾明帝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新帝接班人他已经选好了,为免朝局不稳,皇上还煞费苦心地将德高望重的平王请来压场,力保新帝顺利继位。
“你们记住今日对朕的承诺,他日不要让朕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就算是不枉费咱们君臣一场了。席爱卿,你替朕送太皇叔出宫吧,三位爱卿暂且留步,朕还有些事要问你们。”
席枭领命将平王带出了乾坤殿,其他三位老臣不约而同地看着两人走出宫门,心内暗忖:圣上似乎是有意调开这两人,莫非圣上另有吩咐,叫平王暗中转达给席枭?
怀疑归怀疑,三人依旧不动声色地敛去心中所思,站立一侧垂听圣言。
乾明帝病重以来通常是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许多朝政大事虽周公公时时通报,但他往往不是听到半途便睡着了,就是过耳即忘,根本是有心无力。像今日这般清醒实属难得,众人心中有数,八成皇上这是回光返照了。
一边咳喘一边说,乾明帝坚持了不到一刻钟便累瘫了,有气无力地挥手道:“朕累了,三位爱卿请回吧,即日起不见驾。”
“是……臣等告退,恭祝我皇龙体安康,万岁万万岁。”
高太尉等人依次退出了乾坤殿,并无多做逗留,各自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席枭已经将平王送离了皇宫,马车正要驶进临安街。
平王突然叫停了马车,说要吃春风楼的烤鸭,把车夫和一众侍卫全部支走。
席枭心知对方有要事交待,掀窗环顾了一圈,确认无可疑人士靠近,才跪下接旨。
平王从袖兜里掏出一道圣旨,宣读了乾明帝的旨意,接着又从怀兜时拿出了另一道圣旨和两样东西慎重交到席枭手中。
“席将军,圣上对你期望甚大,你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他既如此信任于你,你便帮本王一起完成圣上的遗愿吧。”
“承蒙圣上与太王爷厚爱,席枭一定不辱圣恩。”
拿着比自己身家性命还重的圣物,见惯了生死的席枭心里也忍不住一阵突突,后背几乎湿透,冷峻的面容似刀刻般散发着凌厉的气势。
“席将军,你一会送走本王便即刻寻个妥当之处,将手中东西安排妥当之后再回皇宫吧,圣上让你送我出宫,亦是此意。”
“微臣遵命。”
席枭将东西揣到怀兜里,大脑飞速思考。
他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妻子和母亲,母亲年事已高,若是将这些东西交到她手中,恐怕会吓到她,唯今只有托付给妻子了。
他相信以妻子的聪敏冷静,一定能够应付得来。
送走了平王,席枭马不停蹄地赶回将军府,聂含璋闻讯刚出落松院门口想去接他,结果就见席枭风一样地冲了进来,将她一把抱住疾驰到内室。
聂含璋在他怀里颠了个七荤八素,怔怔地看着席枭冷酷的侧面,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从没见过丈夫用这样深沉凝重的表情看着她。
“仲寅,怎,怎么了……?”
聂含璋整个人还挂在他身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说话都结巴了。
“璋儿,我接下来要跟你说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你要冷静一点听我说完,然后按我所说的去做,知道么?”
“好!”聂含璋点点头,缓缓静下心来,神色也变得跟他一样凝重。
夫妻俩把下人全部赶至了外院,没人知道他们关在房里都说了什么,以为是男主子思妻心切,所以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过二人世界了。
席枭不能逗留太长时间,一切只能长话短说,聂含璋却是听明白了,尤其是席枭把怀里的东西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小脸顿时煞白,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似的,手指冰凉冰凉。
席枭知道事关重大,责任也重大,妻子恐是吓到了,可如今他也只能信任她一个,把席家全部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到她手上了。
他猜想,圣上必定是查觉到了不妥,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安排,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扶持新帝上位。
“璋儿,你记住我的话了吗?一定要保护好这几样东西,危难之际它们可保席家安身立命。我即刻就要回宫了,这个家暂时托付给你了。辛苦你了!”
席枭紧紧搂着爱妻,眼中尽是不舍。
“现在的局势是不是很凶险,你在宫里是不是很不安全?”
聂含璋揽紧他的脖颈不肯放松,因为担心丈夫的安危而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来。
“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宫里有皇上在,谁也不敢乱动,我的安危你真的不必担心。”
席枭轻抚去她的泪水,以吻封缄,他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他连守了几天夜班,根本没时间好好打理自己,胡子拉茬的,亲得聂含璋又痒又麻,可她一点也不管这些,缠着他热烈地亲吻,恨不得就这样把他留住。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结束了这个既甜蜜又酸涩的热吻,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忍受分离之苦。
聂含璋把东西收好,擦了眼泪,恢复常态,又帮席枭备上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这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去。
席老夫人闻声赶来,母子俩也只得匆匆见上一面,话都没能说上两句,席枭就策马回宫了。
席枭走后,聂含璋立马回屋修书一封,并将丈夫交给她的其中两样东西一起交给一个暗卫,让他想办法避开所有的耳目,尽快将东西送交容延手中。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两样东西对别人没用,对席家却是保命符,她若担心自己没能力保住它们。到时要是被人毁了,真遇上危险时,就得歇菜,只有交给容延保管她才放心。
至于另一样东西,既是保命符又是催命符,她不能连累容延和容家,只能自己想办法藏好,不让它落入他人之手。
毕竟席枭大张旗鼓地回府了一趟,保不齐那些人为了自己手中的这样东西会怎样的不择手段。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未雨绸缪。她要随时保持高度戒备状态,守护好她和席枭的家。
当天夜里,像是交待完所有后事似的,乾明帝陷入了深度昏迷中,随之整个皇宫笼罩着莫名的恐慌,人人自危。
徐皇后和各宫嫔妃,包括所有皇子皇妃、公主附马,一并涌到了乾坤殿外,个个神色焦慌,心神不宁。
皇城之内无秘密。乾明帝白日里召见平王和三公的风声,早就传到了各宫主子的耳朵里。若是皇帝驾崩,平王手中的圣旨一出,恐怕就回天乏力了。
太医院的人不眠不休抢救了一整夜,总算将乾明帝的命给吊住了,可人虽然还活着,却完全没有意识了,躺在床上只能靠参汤和流食吊命,成了活死人一个。
这样的结局,让殿外候了一整夜的各宫妃子、皇子们齐齐吁了一口长气。
只要皇上还活着,平王手中的那道圣旨就无法颁布,他多活一天,这变数就越大,最后这龙椅究竟是由谁来坐,谁也不好说啊。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乾明帝想必早早就料到自己的身体会有这么一天,打出了一手所有人都没料到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