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含璋这么着急地逼迫对方动手也是出于无奈,她要赶在孕相显怀之前,就把这些人清理出门户,否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后患无穷。
如若不把这些人连锅端走,这样的事情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陷入没完没了的算计与报复的恶性循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此时,朝野上下发生了一件令山河变色的大事,仿佛命运冥冥之中在不停推着她往前走,让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七月初五,早上本来阳光普照的睛好天空,到了下午突然阴云密布,天雷滚滚,白天就如黑夜一般。
一记又一记的雷电响彻上空,光亮划破黑沉沉的云层,照得人心惶惶。
申时刚过,电闪雷鸣的天空突然安静了片刻,就在这短暂的万籁寂静中,蓦然从皇宫方向传来了整整九声洪亮悠长的钟鼓声。
彼时正在屋里看小人书的聂含璋惊得手一抖,书本直接从手里滑落在地,整个人“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九九归一,只有在皇帝驾崩的时候才会敲九声钟鼓,如果适才她没听错的话,那就意味着乾明帝仙逝了。
这对席家来说绝对是个噩耗。
席枭不在京城,乾明帝和徐皇后就是席家的保护神,一旦他走了,如今太子又不在朝,恐怕肃王一党要只手遮天了。
席枭临走的那天夜里跟她说得很清楚,若是皇帝驾崩,让她千万当心肃王一党,没了乾明帝这个靠山,恐怕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对骠骑将军府下手了。
窗外闪过一个大雷电,直接劈在了正对窗门的那颗梨树上,当即劈断了如碗口粗般的树干。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哗哗而下,似是老天也在哀悼一位明君的离去。
聂含璋沉浸在巨大的惊愕和思索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感觉到一股湿意扑面而来,她才神思恍惚地往后退了退,千霖几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关门窗。
“容嬷嬷,刚才你们都听见了吗?从皇宫那边传来的钟鼓声?”
聂含璋坐在软榻上,拿起一杯温水慢慢喝着,压压惊。
“奴婢们都听见了,想来宫中晚些就会派人给您和老夫人送丧服过来了。您二位都是二品诰命夫人,将军不在,兼之又是席家的代表,恐怕得在皇宫里守满头七才能回来。可您的身体,正在前三个月的稳胎期,哪能跪上七天啊,便是半天也跪不得。老奴看,主子您怀孕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容嬷嬷看着主子依然平坦的小腹忧心不已。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帝突然在这时候驾崩,为了保证她们母子安危,必须向宫中上报主子有孕的消息。
历朝皇室祖训本就有规定,凡是怀孕临盆的朝臣家眷进殿守丧时,皆可酌情对待,免去跪拜之礼。
聂含璋点点头,一脸平静地说:“这会宫里只怕乱了套,外头雷电交加的,恐怕报信的人今儿来不了,不过你们先把该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吧,明儿起估计得在皇宫呆上七天了。”
她心里何尝不是在打鼓呢,如今的皇宫必是危机重重,肃王夫妇也在宫里,以他们在宫中的势力和手段,若是真想在守丧期间弄死自己,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她能仰仗的只有皇后娘娘了,席家和太子是一条船上的,相信徐皇后断不会对保护太子安危的大臣爱妻袖手旁观的。
“千雪,一会等雨下得小了,你坐马车赶去靖安侯府一趟,把咱们府里的情况跟温惠公主说说,请她帮帮忙。”
柳尚香是徐皇后的义女,她进宫肯定能见到皇后的面,让她出面帮说两句,只要徐皇后肯提供一个庇护所给她,保他们母子平安就好。
聂含璋坐着想事想累了,便又躺到了软榻上继续想,怀孕以后这个时候她通常都是要睡一觉的,不过出了这样大的事,今天她可能是睡不着了。
双手轻轻抚上腹部,聂含璋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个小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可命运就是如此神奇,为了保护她和席枭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若是皇帝驾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就是席枭可以提前从江南回来了。
皇帝死了,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怎么可能不回来奔丧,他可是要打头幡的,待皇帝下葬到皇家陵墓,太子便可继位了。
依照祖训,先帝仙逝,太子必须送葬,否则对龙脉有碍。所以太子不在,乾明帝的遗体也没法安葬,过了头七法事之后,应该就会把先帝的遗体放入冰棺,等着太子回京后再送葬皇陵。
最关键的时刻,太子必定是昼夜兼程地往回赶的,快的话,或许他们二十天左右便能回京了。
聂含璋躺在榻上胡乱地想着,终究是挨不住孕期的生理反应,眼皮子越变越沉,慢慢地合上眼,轻轻入睡了。
外头的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个时辰,然后天空又咻然放睛了,在西边方向还出现了一道七色彩虹。
后来民间有许多传说,说当时那道彩虹上还静卧着一条青龙,很可能就是乾明帝的化身等等,说得玄乎其玄。
不过聂含璋当时睡着了,错过了此等奇景,等她从软塌上睡醒时,只看到雨后放睛的天空,以及坐在榻边一脸慈爱地看着她笑的婆婆。
“娘,您怎么来了?”
聂含璋睡眼惺松地看着突然到来的婆婆,她本来想着等雨小了就去荣禧堂找婆婆,告诉她自己有孕的事,顺便商量进宫的安排,没成想倒是婆婆先过来了。
“孩子,你躺好,不要乱动,怀孕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娘呢。要不是先帝驾崩,你还想瞒娘到几时。”
席老夫人一脸喜色,听上去是责怪的话却半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她心里头高兴啊,比当初听说席枭被封为二品大将还要高兴。
聂含璋苦笑,“形势所逼,儿媳不是故意要瞒着娘的,娘您别见怪。对了,宫里是否派人来报丧了?”
“娘当然明白你的苦心,岂有怪罪之理。是,明日一早咱们便得进宫,你的情况我也与报信的太监说了,他们会酌情安排的。你放心吧,有娘在,谁也不能动你们母子半分,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娘也会护你们周全的。”
席老夫人紧握着儿媳的手宽慰着,她不是无知妇孺,如今将军府内外交困,那些人一心想要儿媳的命,她岂会善罢甘休。何况儿媳肚子里现在还怀着她的大金孙呢,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她就跟谁拼了。
“娘,您放心吧,儿媳会保护自己,保护好您和这个家的,我答应过夫君的事,一定不能对他食言。”
聂含璋神情坚定,反握住婆婆的手,她坚毅的眼神让席老夫人安心许多,升起更多信心与她共度此次难关。
既然怀孕的事注定瞒不住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公开了,得知聂含璋已经怀有身孕四十来日,席克轩夫妇和谢清芜就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
席克轩夫妇心想的是,这回无论如何聂含璋都非死不可了,谢清芜却是开始变得有些犹豫不决。
从始至终,她想复仇的不过是聂含璋一人而已,可如今她却有了席大哥的孩子,若是要害死聂含璋,同时也意味着要害死席大哥的孩子。那可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她当真下不了手。
且不论众人心里对聂含璋怀孕一事是作何感想,府中上下在得知了少夫人有孕之后,却也因赶上皇帝驾崩的噩耗,谁也不敢表现出喜意。
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白幡,烧起了元宝冥纸,面朝皇宫方向哭了一阵,认认真真地叩拜了九个响头,以示国丧。八壹中文網
第二天天不亮,聂含璋就和席老夫人穿上宫里送来的丧服,带着随行的包裹和仆婢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府里的事情,聂含璋只能暂交给容嬷嬷和几个暗卫盯着,张成王顺等人都已经被关押禁闭起来了,接下来就看席克轩夫妇和谢清芜会出什么后招了。或者是说他们背后的主子肃王夫妇又会让他们干什么勾当。
皇宫里肃穆一片,到处挂满了白幡,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太监宫女们嘶声力竭的哭声。
皇帝老儿走了,他们哪敢哭得不上心,否则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下来,多是要被弄去殉葬的。
聂含璋和席老夫人在几位宫女的带路下,来到了养德殿。这是专门为后妃和各官家女眷们准备的哭丧殿,她们要在这里呆上七天,每天跪拜诵经焚香外加痛哭流涕,以超度先帝亡灵。
此次进殿哭丧的各府女眷只选四品以上京官的人家,所以聂含璋一进来就看见了不少老面孔。
许久未见的吕氏也出面了,她清减了许多,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许是因为聂含瑜的事让她太过操心,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聂含璋后来忙着给自个府里清理门户,就渐渐少回娘家探望聂老太太了,紧接着又发现怀孕了,更是没那精力两头跑,只吩咐人随时去娘家看看。
听说吕氏这段时间一直被聂修以养病的名义关在家庙里,而下毒暗害老太太的聂含瑜则是被彻底软禁了起来。
聂修还给她许配了一门婚事,远在青阳,离京城有大几百里,想来他这个爹真是被伤透了心,这是打算眼不见为净了。
本来聂含瑜的婚期是订在了今年的九月初,如今先帝一死,举国守丧至少一年,民间这一年间都不得操办喜事,所以她又得留在聂府祸害大家一年了。
聂含瑜这小姑娘就是典范的nozuonodie,本来以她的家世和相貌,嫁一个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不行?非得那么想不开作死自己,聂含璋是一点也不同情她。
吕氏查觉到她的目光,淡淡地回望了过来,那一眼无波无澜,好似看透了红尘俗世般清心寡欲,倘若不是亲眼见到,聂含璋真不敢相信那人竟会是吕氏。
收回了目光,聂含璋扶着席老夫人进殿,随众人一起跪在了大殿的软垫上,偶尔抬眼打量四周的人群。
这一抬头,就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漂亮美目。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太讨人厌,她真心觉得那张脸可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高慕雪与聂含璋静静对视了片刻,目光渐渐往下移,落到了她的肚子上。
没想到聂含璋居然也怀孕了,可惜啊,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能不能在她肚子里平安地生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周氏和谢清芜那边可是卯足了劲要置她于死地,她就等着看好戏好了,这种污秽之事何必她亲自动手,没得脏了她的手。
高慕雪轻抚着隆起的六个月大肚皮,轻轻一笑,这世上不是谁的孩子都能像她孩子一样有福气,这么会投胎的。
聂含璋看到高慕雪嘴角露出的那一抹讥笑,心中恨极。暂且让这个女人再得意猖狂两天,再过不了多久,她定会把新仇旧恨跟她一起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