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你可听清这位公子说了什么?”
妇人停下灌药,仔细凝神听了一会,可对方说得含糊其词,语无伦次,她什么也没听分明,仿佛只听见了一个名字,好像是叫什么“璋儿”的。
“快别管他说了什么,赶紧给他喂药,烧成这样,只怕是要不好了。”
男人低声呵斥了一句,用力掰开床上男子的牙关,命令妇人将药汁灌进他的嘴里,接连灌了三碗才罢休。
“呼……”
男人狠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担忧地说道:“这位公子当真是命大,肩上中了一箭,身上又受了那么多伤,在水里也不知泡了多久,愣是这样被咱们救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能尚存一丝气息。只是他已经昏迷了四五日,如今又烧起了高热,不知能不能挨过今晚啊。”
妇人沾着凉水,拧着帕子一遍遍地给男子擦拭头脸上的汗水,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帮他降热,可似乎并不起什么效果。
汗湿的发髻一缕缕粘在他苍白英俊的脸上和脖颈处,肩膀上包扎伤口的地方因为他浑身剧烈的颤抖而隐隐渗出血迹,他的两排牙齿也打起了咯咯的响声,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看上去极度痛苦的样子。
“当家的,你瞧他胸口处的这处淤痕很是奇怪,你没觉得这几天它变大了吗?之前只有拇指盖大小,现在快有一颗小石子那么大了。而且之前是暗红色的,如今却变成青黑色,该不会是被林中的毒蛇咬伤,中毒了吧?”
“我瞧瞧……好像是啊,这不像刀伤也不是箭伤,伤口如此细小,或许他昏迷在河边的时候,真是被蛇咬了也说不定。这样吧,你去拿把刀来,我把他胸前的这块腐肉切下来,顺便把治蛇毒的草药拿来捣碎了混合着金创药给他一并敷上,如今咱们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男人思忖了片刻,决定放手一博。他们夫妇已经尽力救治了,这位公子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家的你说的是。咱们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即便赶往最近的村镇一来一回也得半个月,这位公子性命垂危,哪等得及大夫啊。好在你懂得如何处理这些刀箭伤,平日里家中又时常备着草药,还能救个急,不然这位公子早就没命了。”
妇人很快就将丈夫所要的东西拿了进来,坐在一旁捣弄草药,一边仔细观察伤重男子的动静。
男人将匕首烧红浇上几许烈酒,待刀身渐冷之时,吩咐妇人过来帮忙按住病人的身体,以免他疼痛挣扎时误伤了别处,而后微颤着手将刀子划进了他胸前的伤口,将那团坏死的腐肉慢慢剔除了出来。八壹中文網
病中的男子不停发出痛苦的闷哼,俊挺的眉头紧皱起来,额上的汗珠如雨水似的滚落,终于在那团腐肉被清除干净后,无意识地低吼了一声,继而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清洗、上药、包扎,给伤口做完一应处理后,夫妇俩才得空喘上一口气。
“当家的,你说这位公子是什么人?瞧他的模样和那日身穿的衣服,应当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吧?还有他身上这么多伤,究竟会是什么来头?”
妇人一边清理着屋中的残污,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几天她一直担心万一救回来的是个不该救的,回头惹上麻烦便不好了。
“你别胡乱猜测了,甭管他是什么来路,跟咱们都没有关系。咱们不过是做了一桩好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若担心惹来麻烦,待他伤好之后,我亲自送他下山便是了,你无须杞人忧天。”
男人哭笑不得地安慰着妻子,女人家有时就爱胡思乱想。
“呵呵……我随口说说罢了,都听当家的。”
妇人投以丈夫一个信赖的眼神,但笑不语。
此时夜已深,只是男子高烧不退,夫妇二人也不敢睡过去,轮流守在床边不时地查看他的情况。
夫妇俩每隔两个时辰就给他喂一次降热的草药水,实在困了就直接在屋里打好的地铺上睡上一会。
猎户夫妇家中清贫,上无高堂下无子女,家中只得一间卧房罢了,为照顾受伤男子便将屋中唯一的床让于他睡,夫妻二人临时搭起了地铺,这几日一直都是这么睡过来的。
直到天将明时,夫妇俩双双困顿不堪,这才和衣睡下。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沉,床上的男子何时醒来的他们也不知。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破旧的窗户,床上重伤昏迷的男子轻轻呻吟了两声,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一直陷入黑暗中的眼睛一下子接触到强光,被刺激地流出了眼泪。
他微眯起双眼,抬起手臂试图用手掌遮挡强光,肩膀处不期然地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了一声,将手又放平到了床上。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席枭开始打量起这个简陋的屋舍。
只看了几眼便可知,这屋子主人的生活十分贫寒,墙上挂着几把猎弓和几张动物毛皮,想来应是打猎为生的人家。
地上传来轻微的打鼾声,席枭侧头去看,一对面容平常的中年夫妇睡得正香。他记得彻底昏迷之前,隐约好像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八成就是这对夫妇救了自己。
“咳咳……”席枭压抑住咳嗽声,不欲吵醒沉睡中的夫妇,慢慢平移挪身,伸手端起床头柜上的一碗水喝了下去,他实在是口渴难耐。
喝完水他试图起身,无奈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提不起什么劲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却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透过窗户简单向外观察环境,四周只见青山绿林,耳边但闻鸡鸣鸟叫,似乎是在一处人烟荒芜之地。
席枭低头沉思,不知自己昏迷过去多少日子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太子是否安然脱险……
虽已醒来,但席枭的脑子依然处于昏沉混沌的状态中,才刚刚想了一些事情便觉头痛欲裂。
再之腹中肌饿,不时地发出阵阵饥肠辘辘的“咕咕”声,颇有些头晕目炫的感觉,席枭不得不躺回床上,心里继续盘算着当前的应对之计。
究竟还是伤重昏迷过度消耗了精力和体力,躺下没多会,席枭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被一阵饭香味给叫醒的。
中年男人刚掀开屋帘走进卧房正对上席枭清锐的眼神,愣了一会,由衷露出笑容,道:“公子您可算是醒啦,昨儿夜里烧成那样,洒家还真怕您熬不过去呢,没成想睡了一觉起来居然退热了,您真是福大命大。”
对面站着的中年男人,一身粗布装扮,黝黑的脸庞上两只眼睛十分清亮,见之便是坦荡良善之人。
席枭敛去锋锐之气,收起警觉,换上平和的面容,低声道:“多谢这位兄台的救命之恩,敢问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憨憨抓了两下头皮,笑答:“洒家姓李,公子可以叫我李大壮。”
“原来是李大哥……鄙人姓萧,不知我昏迷了多少?”
想了想,席枭决定用假名,他并非有意欺瞒,而是为了李氏夫妇好。他们知道的越少日后的处境便越安全。
“萧公子在洒家这儿昏迷已有五日了,不过我们在河边发现你时,你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那请问李大哥,今儿是什么日子?”
听罢席枭眉头微蹙,自己竟已昏迷了这么久,真是耽误事。
“八月初三。”
闻言席枭的眉头夹得更紧,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焦色。
遇袭那日是七月二十七,原来已经过了七天时间了,恐怕京城早就大乱了。
“对了,李大哥,不知你当日在河边发现我时,还有没有看见其他人?或者发现别的什么与往日不同的不寻常之处?”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席枭还是想打听一下太子的下落,倘若自己能获救,太子应该也可以躲过这一劫。
“没有……这几日白天有空我也会出外打猎,并未见着别的人。这凤鸣山地处偏僻,山中野兽虫蛇横行,很少有人来。方圆几里只住着我们这一户人家,所以若真有生人出现,我肯定会查觉的。不知萧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李大壮狐疑地看向他,莫非还有别的人跟萧公子一起落入沧澜河了?
“实不相瞒,我祖上是开镖局的,此次和兄长一起进京护镖,却不想半路遭遇了山贼,经过一番激烈厮杀之后,我与兄长在逃跑之时不幸双双坠崖。所以我才冒昧向李大哥问一句,看能否探听到兄长的下落。”
“哦,原来如此……萧公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没想到竟是走镖的,怪不得你身上有那么多新旧刀伤。你放心吧,凤鸣山我十分熟悉,这几日我定会认真再帮你找一找的。若是你的兄长真是被河水冲到了此地,肯定就能找到的。”
“如此那便有劳李大哥了,大恩大德,萧某没齿难恩,他日必定重谢。”
席枭起身想要行礼,头重脚轻地险些栽倒在地上,幸亏李大壮过来扶了一把。
“萧公子不必多礼,你大病初醒,身子还虚弱得很,快躺回床上歇息着吧。我去让我婆娘给你弄点吃的来,这几日你米粒未进,只灌了一些米汤,哪有力气走路啊。”
李大壮把他扶回床上坐好,转头冲帘外大声说了两句话,不一会李大嫂就端着一碗粗米粥和一碟青菜、一盘蒸鱼走了进来。
“萧公子,粗茶淡饭的您别嫌弃。您刚醒来,也不宜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待过几日等身子好些了,便让当家的再去猎几只野兔野鸡给您补补身子。”
屋子就那么大,适才两人的谈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被李大嫂听了去,见得对方谈吐如此文雅,愈发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多谢李大嫂,这样便很好。萧某这几日有劳你们的照顾,真是辛苦了。”
一见到饭菜席枭着实感到了饿,半靠在床上,慢条斯里地吃起来。不是他不想狼吞虎咽,实在是身体虚弱得很,连拿筷子的手都颤抖。
席枭饭量本就不小,这又饿上了许多天,难免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三大碗粥才略有饱腹感,总算不再觉得头昏眼花。
吃饱了饭,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意识也变得更清醒,席枭接着向李大壮打听外头的消息和凤鸣山的情况。
只可惜李大壮夫妇久居山中,近来一个多月都不曾下山了,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向他们打听太子遇刺失踪一事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而这凤鸣山离京城竟然有五六十里之远,想必他落悬之后是被河水冲到了另一个支流中,并非是顺着京城的那条主河道,这才偏离了方向。
不过或许正是这样,他才有幸捡回一条小命。
那些刺客必定是沿着河岸两边追踪他们的行迹,若想找到这儿恐怕得费些时日,他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养好伤,暗中再去查探太子的下落和京中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