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官兵翻完草药,状似无意地问:“大嫂的丈夫进山打猎多久了?几时能回来?”
李大嫂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哪里露了怯被对方瞧出不妥。
“一大早便去了,走了两三个时辰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准头。若是天好,收获好的话未时左右便能回了,再晚些天黑之前也肯定会回来。”
“大嫂知道你丈夫平日里都去山中的什么地方打猎吗?他总在山中转悠,说不定会瞧见什么,依循惯例,我们需得问问他才行。”
李大嫂瑟缩地抖了一下身子,扯谎道:“我从未跟着他出外打猎,并不知山中情况。不过他险少会在同一个地方打猎,说是总在一个地方那些猎物都跑光了,所以时不时都会换个地儿。今日他只说要去猎几只野兔,其他民妇并不知晓。”
为首的官兵点点头,对身边一个男子吩咐道:“你带些人马进山搜查,看看有无可疑行迹。不管碰到什么人,一律先活捉回来审问。”
那人很快领命而去,须臾,门外便扬起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李大嫂偷偷朝门外一看,他们果然往山里的方向去了。
她心里一阵慌乱,面上不由显出一点惊慌之色。
“大嫂,我们忙活了大半天,现在大伙儿肚子都饿了,不知你可否行个方便,给我们做点吃的。”
为首的官兵这么做的用意,一方面自然是解决大伙儿的饱腹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留在此处守株待兔。
墙上挂着的弓箭明显少了两把,这个妇人却说家中只有其丈夫一个,并无外人,那另一把弓箭去了何处?又是何人拿走的?
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有两件男人的外衣和外裤,虽然看上去款式和大小都是同一个人的,但也难保是有其他男子穿了这家男人的衣服,所以妇人才要一次洗两套衣裳。
再加上屋中弥漫的药味和那些草药……虽然妇人所说可能全部属实,这些蛛丝马迹不足以证明有外人在此屋中逗留过,但也足够惹人怀疑。
主上交待下来的办事原则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既然这户人家有可疑,他便要追查到底。
现在还不是对这位妇人下手的时机,待她丈夫回来之后再拷问,或许能问出不一样的东西。
李大嫂为难地搓着手,小声道:“官爷,民妇家贫,只有些粗米糙粮,下饭的菜也只得一些自种的野菜和半只野鸡,不知够不够众位官爷吃……”
她巴不得这些人问完话赶紧走,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要留下来用膳。局面越来越难应付了,她真怕自己抗不住。
为首的官兵丢给她一锭银子,命令道:“大嫂不必为难,家中有什么便做什么,能果腹即可。”
“谢谢官爷赏赐,民妇这就去做。”
李大嫂见推拒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在众多双眼睛的巡视下开始洗菜做饭。
不多时,一个小兵进了屋,在为首官兵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大嫂凝神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知道他们在屋外的羊棚、地窖都仔细搜查过了,好在那些地方并没有留下可疑之处。
李大嫂暗自庆幸,得亏了萧公子思虑周全,把先前他穿的那些衣服鞋袜全都烧了,又吩咐他们把家里的东西都弄成和以前一样,要不然恐怕真要露馅了。
她满头大汗地坐在灶边烧火做饭,一面自是被热的出汗,一面是吓得不轻,好在也能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
那些官兵吃过了饭又开始在四周搜查起来,只有为首的那个官兵留在屋里看守着李大嫂。
虽然他在闭目养神,可李大嫂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睡,自己若敢逃跑或做出不当举动,先前所做的便会功亏一篑。
她坐立难安,不停地找事来做以避敌耳目,并不时地探头看向屋外。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在了为首官兵偶尔睁眼的窥探之中,愈发觉得她行迹可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也已渐渐向西偏离,在山中猎完麋鹿的李大壮与席枭一前一后抬着今日的收成往回走。
行至半途,突见远处有惊鸟飞起,生性警觉的席枭立马伏地侧耳倾听,似乎有马蹄声渐向此处靠近。
席枭给李大壮打了个眼色,两人抬着猎物,闪身进了路旁的密林中躲藏起来。
“李大哥,恐怕是有人找上门来了,我得马上离开,否则会连累你们。你告诉我下山的捷径,然后赶紧回去看看,我怕李大嫂一个人在家有危险。”
在没弄清来人是敌是友之前,席枭不能轻易露面,为了不拖累李氏夫妇,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他从未出现过,兴许他们夫妇还能全身而退。
“萧公子,你多加小心。我这就回去看看我那婆娘……”
李大壮将下山最近的小路告诉了席枭,急急忙忙就往外跑。
席枭一把拉住他,告诉他一些应对对方盘问的回答技巧,并临时教授给他一些障眼法,都是以前在军营中他们使来对付那些奸细的法子,或许能顶些作用。
“李大哥,就此别处。你们夫妇的大恩萧某无以为报,希望此次你们能够安然渡险,下次咱们有缘再聚。”
席枭向其深深鞠了一躬,说了一句多谢,便转身冲进了密林之中,灵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李大壮眼前。
李大壮按照他的吩咐,将麋鹿藏在灌木丛中,再拿树叶枯草盖好,扛着猎来的几只野兔野鸡,假装是独自一人刚打猎回来,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果然没走出多远,便瞧见前方飞奔而来一队人马,约摸小十人,看见他便问他是做什么的、从哪儿来。
李大壮见他们作官兵打扮便一一如实回了,那些人见他所说情况与李大嫂口中所说的一致,料想着他应该就是那户户主,其中几个便将他押上马背先行回去复命了,另外几个仔细盘问了他一番山中地形后便继续进山搜索了。
当然,李大壮据实相告了进山的路线,却隐瞒了那条下山的捷径。
他深知,这些人在山中搜捕的时间越久,形势对萧公子就越有利,他下山逃生的机率就越大。
席枭此刻疲于奔命,躬身在荆棘陡峭的山间小路上疾行下山,时刻还需警惕着四周的情况,着实也顾不上李氏夫妇。
他只盼前来搜索的人千万不要是那伙幕后黑手,否则李氏夫妇性命堪忧。
席枭逃往山下的过程中,李大壮很快也被押送回家,见到了被围困住的妻子。
为首的官兵甚是精明,从李大壮回来之后夫妇二人只打了个照面,连话也没上半句便被强行公开,单独被官兵们看守起来。
为首的官兵分别审问了李氏夫妇关于墙上两把弓箭的去向,以及院中晾晒两套男人衣物这些琐碎的问题。
若是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夫妻在这种日常生活问题上却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那必定是有蹊跷的。
李大壮得了席枭的点拨尚且能应对自如,可李大嫂却因为过于紧张和害怕,支支吾吾说出来的答案却和丈夫的大相径庭。
何况李大嫂之前说屋里煎药是因为李大壮前些日子被野兽所伤,可官兵们检查之后只发现他身上有些早已成疤留痛的旧伤口,并无新添的任何伤口,这个谎言在对方的强势逼供之下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就是这么一两个甚不起眼的小地方,却被对方找着了破绽,一举攻破。
最后在为首的官兵威胁着要杀掉李大嫂之后,李大壮不得不改口,称前几日确实曾在山里搭救了一名自称经商被山贼所伤的萧姓公子,那位萧公子一直在山上的某处洞穴里养伤,他可怜对方,便在进山打猎时送些米粮和衣物助其度难。
虽然李大壮承认救过一个陌生人,却坚决否认他所救之人与官兵手中的画像人有相似之处,直说看着不太像,不敢肯定是不是画中之人。
为首的官兵料定李氏夫妇性命受胁,此时必定不敢欺骗自己,又见家中着实不像有第三个人住过的迹象,便暂且信了他的话,让李大壮带路帮他们找到那名萧公子。
李大壮并非情急之下招供了“实情”,这些话都是席枭下山前告诉他的应对之法。若是实在瞒不过,便说实话,或许尚且能保住性命。
但李大壮为人耿直甚讲义气,认为这几日既与萧公子称兄道弟了,便应该护其安危,不该出卖朋友。
于是,他灵机一动便又诌了个谎,将那些官兵全部诓骗进了山里,为萧公子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当李大壮带着他们兜了一个大圈,足足浪费了一个时辰,才将官兵们领向他所说的萧公子养伤的那处山洞。
结果可想而知,山洞里除了一些动物残骸和破损的衣物,以及一张由稻草枯叶铺就而成的一张“土床”之外,半个人影也不见。
这处山洞是李大壮从前偶然发现,进山打猎时常用来躲避凶猛的野兽或雷雨和滑石天气的。有时候难免要被困上一两天,他就干脆在山洞里升火烤肉,睡上一两夜,待安全了再回去。
久而久之,这山洞自然就有人住过的迹象。前两日他也曾带席枭来过此处,告诉他若是遇到危难之际,亦可到此地暂且避难。
当时两人还在山洞里烤了一只野鸡当作午饭,聊了会天才外出继续打猎,没想到今儿倒是把它们派上用场了。
李大壮的话七八真、三分假,便是为首的官兵也难断真伪。他私以为像李大壮这种山野草民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既都已招供到这番地步了,必定不敢耍其他花样,便信了他的话。
为首的官兵以为或许是前头那几个官兵进山搜索的动静太大了,被对方查觉到了,所以提前跑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李大壮口中所说的那位萧公子,就是化名过的席枭。
太子自小在宫中娇生惯养,想必是没有那个本事可以在荒郊野外活上十天半个月的,只有在边疆苦寒之地浴血奋战过的席大将军才有这本领。
为首的官兵在问了李大壮下山的几条通道之后,便将李氏夫妇杀了灭口,将他们的尸体直接丢弃在了山洞里。
“大家兵分三路,仔细盘查,无论如何也要将席枭给我找出来。若是不能活捉,当场诛杀。另外,立马给主上飞鸽传书,告之席枭可能没死的消息。”
一声令下,几路人马飞驰而去,像幽灵一样潜行在密林之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大壮告诉他们的都是下山最远的几条路,待他们下山时,席枭早已藏进了一个路过的商队粮车中,直奔京城。
话说席枭一路飞奔下了山,此时天已擦黑,而李大壮口中所说的山下小村庄,其实不过只住着几户零散人家,根本称不上是一个村,很难有藏身之地。
他不敢在山下多作逗留,趁着夜色,马不停蹄地往京城方向赶路。
这几天他想明白了,天地茫茫,不知何处去寻太子的下落,倒不如先行回京探探情况再说。或许太子命大早就偷偷潜回京城了,而他只有回了京,才能调动手边的一切力量去寻找太子的下落,助老平王稳定京中局势。
天无绝人之路。
席枭没想到竟在赶路途中遇见了一队粮商正在林中扎营休息,猫着身子偷听了对方的谈话,得知这批米粮是运往京城的,顿时计上心头。
他趁着众人熟睡之际,悄悄偷了点他们的干粮和水壶,爬进了装米粮的马车,将上头的油布按原样盖好,就这样饥寒交迫地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