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枭混进马车中偷潜入京并非一帆风顺,头一日途经一个小城镇,便在城门口遭到了城卫的搜查。
幸亏当时天还未亮,城门刚开,他翻身藏到了马车底下,紧紧扒着车底的横梁,趁着天暗人多才勉强躲过这一查。
听守城卫兵所说,太子遇刺,肃王震怒,如今举国上下都在全力缉拿刺杀太子的刺客。而这些刺客据说是前朝余孽,到外张贴着这些人的画像,煞有介事的模样。八壹中文網
可席枭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肃王打着捉拿叛党的幌子,以其为契机,大行清除异党之便。
当然对方这么做,也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搜捕太子和他的下落。倘若自己和太子一露面,恐怕肃王那边第一时间就会得知,届时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只怕又是新一轮的暗杀。
现在除了心中那些可信之人,席枭谁也不敢相信。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席枭估算了一下时辰,这队粮车到达京都城门约摸是卯时,那会天色已亮,京城的守卫十分森严,搜查会更加严密,自己若是故伎重施恐怕不再好使了。
于是,在粮车距离城门四五里处,席枭趁着商队的人马疲累不堪、无精打采之际,偷偷翻下了马车躲进了路旁的草丛中。
没有了代步工具,席枭只能徒步而行,他又累又饿又渴,步子比平日慢上许多,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到达城门底下。
看着守卫们认真检查每一个进城的男女老少,便是连送灵的棺材也被强行打开搜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混进城中,令他颇为头疼。
守城的京畿卫长吏,不可能不认得他这个禁卫军副统领,他若进城,对方当然不敢以叛贼的名义将他抓捕,但他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现在只想悄悄潜进京打探消息之后,再作打算,此时身份暴露只会碍了大事。
席枭混在拥挤的人潮中凝眉思忖着对策,当目光触及到城墙根底下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时,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他如今这副脏乱颓靡、衣容破败的模样,可不就跟那些乞丐相差无异么,若是能混进他们之中,或许还能有望混水摸鱼地躲过去。
席枭蹲下身子,抓了几把土随意往自己脸上和身上涂抹,慢慢往那几个乞丐靠去。
那些乞丐见到有生人靠近,以为是有人想给赏银,抬头一看竟是同路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纷纷扭过头去不理会。
席枭巴不得没人注意到自己,随手在墙根处捡了根粗树枝当拐棍,柱着树枝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随着人潮慢慢涌进向城门。
守城的士兵们拿着画像挨个对比着进城的人群,席枭飞快地掠过几眼,发现画像中的人物十分陌生,他前所未见。
但看长相,高鼻宽额、白肤褐发的确是前朝西夷族人的样子,也不知肃王等人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人的画像,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席枭的长相跟那些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自是不担心会被当作反贼捉拿起来,他担心的只是怕被人认出来而已。
其中一个官兵照着画像对了对他的模样,见其不似反贼面相,便嫌恶地挥了挥手,放行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英勇不可一世的席大将军有一天会沦落到假扮乞丐的境地混日子。
可真别说他这副样子守城的卫兵认不出,便是到了席老夫人和聂含璋面前,恐怕她们也未必能一眼就认出。
千里跋涉南下又北上,他晒得早就跟个黑炭似的。再加上伤重休病一场,整个人迅速瘦了下去,不再有往日精壮的身形,俊美的容颜也不复往昔。这几日又是风餐露宿,饥疲交加,更是没个人形。
为了掩饰高大的身材,他还特意柱了根拐棍扮作瘸子混淆视听,自然能成功躲过那些人的耳目。
进了城,为了慎重起见,席枭并不急着脱去伪装,仍是扮作乞丐模样来到了一处茶馆楼下。
这处茶馆是京城最出名的消遣娱乐之地,鱼龙混杂,人们最喜在此地高谈阔论,小道消息横飞。
此处另有个姓江的说书人每日都会开堂说书,说得都是时下京城里最热闹最新鲜的事儿,想要探听京城眼下的动静,到这儿准没错。
茶楼底下一水的乞儿靠墙坐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着饱嗝,懒洋洋地等着说书人开讲。
这副情景以往席枭见过许多次,知道听书也是这京都乞儿闲时的一大乐事,没想到今儿自个居然有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心里一时五味陈杂,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惊堂木一拍,如潮的掌声响起,在一片欢呼声中,席枭知道应是说书人登场了。
只是不知今儿他说的会是哪一出。
听了说书人开头几句,席枭的脑子便炸开了,直炸得他眼冒金星,心中怒火燎原。
昨日,骠骑将军府因“贩卖私盐”的罪名被大理寺查封了。
席府从上到下,包括席老夫人和聂含璋在内,一共五十多位主仆全部被关押进了大牢听候审理。
听闻此次授命前去将军府查封府第和抓人的乃是新上任的邢部主掌吕大人,此人亦是少将军夫人聂含璋名义上的嫡舅,其嫡母吕氏的亲兄长吕江。
聂府和吕府是铁打的姻亲关系,由吕江出面抓人显得多么地大义灭亲,大公无私。便是在朝堂之上,由聂修领头的这帮御史们想要弹劾此举是有人意图栽赃陷害将军府,也难免落下私心包庇之嫌。
吕江早早就卖女求荣,投靠了肃王一党,此次将其升任为刑部主事肯定不是偶然。席枭心知,若是母亲与妻子落到吕江手中,只怕大事不妙。吕江为了报复当初的杀子之仇,定会千方百计地折磨她们。
席枭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进了邢部大牢,那个暗无天日,滥用私刑的龌龊之地,妻子和母亲会遭受怎样的苦难……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席大将军,此刻吓到了腿软。
席枭瘫坐在地上,耳边嗡嗡一片,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尽管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席克轩父子暗中帮助肃王贩卖私盐一事,他之前已有了安排,官府那边必定找不到证据来攀咬他们,到时一定能够还将军府一个清白。
再不济,聂含璋手中还握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即便肃王那边使计让将军府获罪,她们也能全身而退。
可他心里还是惊悸无比,怕只怕那些小人暗地里作祟,想要屈打成招,直接把母亲和妻子在牢里弄死了,到时再弄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这种事在邢部大牢里并不少见,以肃王的手段和如今滔天的权势,杀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对他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席枭心乱如麻,走不动,他只能继续听说书人说下去。
事情并非那么糟糕。
关键时刻老平王出现了,将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审办,人也暂时被押送进了大理寺的天牢之内。
两日后,大理寺、邢部连同京兆伊三堂会审此案,老平王将亲自坐镇听审。
听到这里,席枭总算松了口气。
人到了大理寺,邢部便插不了手,母亲和妻子的处境便没那么凶险了。
大理寺断案最是公允,尤其是案件初审之前,必定会先搜集大量佐证,不会轻易对嫌犯用刑。
何况有老平王在背后为席府撑腰,大理寺卿怎么也得给他这个面子,不仅不敢轻易去动席家人,还得将人给保护好。
若是案子还没开审,人就出了事,大理寺卿亦是难辞其咎。
席枭盘腿仔细又听了一会,没什么要紧的,便悄悄起身走了。
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京平街,隔着远远的街巷看着对面无比熟悉的家,如今大门上却贴着官封,四周都是朝廷的守卫在巡视,无人敢靠近半步。
席枭含泪看了一会,转身朝容府的方向直奔而去。
他如今不便现身,若想知道母亲与妻子在大理寺的境况,想帮助她们在两日之后的三堂会审上全身而退,容延是不二人选。
平王府必定也和席府一样,到处布满了肃王的眼线,聂府也是个是非之地,聂修亦是肃王的半个老丈人,不知他的天平倾向何处,更不能冒昧去找他,免得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容府一直独善其身,哪边都不掺和,容准又吏部尚书执掌官员升迁调配,肃王必定不会去做得罪容府之事,因此不会放太多精力在这边,他想掩人耳目地混进容府也比较容易。
席枭寻了个能看见容府大门全貌且不起眼的小巷子,一直原地蹲守等着容延下朝回府。
天色渐暗,一辆华丽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容府门前,从车上下来的那位美男子正是世无其双的容延。
容延进了府之后一直没出门,席枭耐心地等着,等到天色全黑,路上行人渐无之时,才悄悄翻墙进了容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