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延正在书房中认真研读将军府贩卖私盐一案,这份文书他可是花了大价钱命暗卫从大理寺找人拓印一份出来的。
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安然无恙地救出聂含璋。
突然窗外一道暗风闪过,屋里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容延警觉地回头,握紧袖中的匕首,低喝一声:“何方神圣,竟敢夜闯容府?”
暗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衣衫褴褛,面黄饥瘦,哑声道:“容侍郎,别来无恙。”
容延定睛一看,哑然失笑,“席将军好久不见,这身打扮倒是稀罕。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何日进的京?”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调侃,眼中却流露出欣喜之意。
席枭走近兀自坐下,苦笑道:“今日刚到的。在下已饿了两三天了,还请容侍郎赏口饭吃吧。”
容延对外屋伺候的小厮嘱咐了一声备夜宵,亲手给席枭倒了杯茶水,顺便把整个茶壶放到他面前。
“多谢!”
席枭也不客气,径自倒起茶水来喝。
想来实在憋屈,这辈子都不曾这般狼狈过。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如今却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贵府发生的事情,你可都知晓了?”
容延把拓印的案宗递给了席枭,让他也了解一下官府那边的进展。
“嗯!骠骑将军府涉嫌贩卖私盐,如今满京城还有谁人不知。”
席枭淡淡地讥讽道,肃王为了那个王位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容某听闻此案你的叔父和堂兄将会上堂作证,他们恐会指证你是主谋,把罪名全往你头上栽。”
“我叔父早与肃王有所勾结,他们会倒戈相向并不意外。此事离京前我已有所交待,他们暗中经营私盐的帐册应在璋儿手中,这是一条有利证据。他们若是想要攀咬到我头上,也不是易事。”
“恐怕席将军还不知道,席家大房与二房前些日子已分了家,席克轩一脉更是被你们席氏宗族除名,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席家人了。此事若真能证明与你无关,倒也连累不到席家头上。”
“只是……”
容延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我探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有人已经暗中提交了另一份帐册给大理寺,里头恐怕是一些对席将军不利的证据。而且此事必定不会只牵扯到席府便算完事的,那位主子行事的格局不会这般小气。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事最终指向的很可能就是太子殿下。”
容延虽未点名道姓,但席枭心知肚明他所说的“那位主子”指的便是肃王。
“对了,容侍郎,可有太子的消息?当日我与太子坠崖之后便失去了联络,我身负重伤不得已在一处深山老林中养伤半个月,期间与外界全然断了来往,也不知殿下是死是活。我本想回京探听消息之后再去找寻太子下落,却不想府中竟出了大事……”
席枭心中很是矛盾,究竟是留在京中帮助家人脱险,还是离京搜寻太子下落,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容延沉重地摇摇头,叹息:“至今仍无太子的下落,我会加派人手再去查找的。将军既说起此事,容某便多嘴问一句,当日你与太子在潼临关外到底发生了何事?”
席枭捡着重要的长话短说,将当日遇刺一事告之了容延。
此时饭菜已陆续端了上来,席枭净面洗手之后,也顾不得形象,坐在桌旁狼吞虎咽了起来。
容延听罢凝眉沉思:太子踪迹难觅,不知何时才有消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将席老夫人和璋儿她们解救出来,适时止住此事,不要让肃王一党再借机生事,以免牵连更多无辜。
容延将自己的想法与席枭如实说了,对方亦点头应允,认同了他的做法。
“容侍郎,我如今不便现身,寻找太子一事由我去办最是合适。璋儿和家母还有府上几十条人命,有劳你多加费心,拜托了!”
席枭起身向容延重重施了一礼,低垂的眼眶莫名地发热。心中纵使再是担忧母亲妻子,可他身负皇命,忠孝实难双全。
“席将军客气了,便是你不提,璋儿亦是我的家人,岂有不救之理。何况你不是早将先帝圣赐的免死金牌和诏书给了璋儿嘛,有这东西在,只要将军府犯的不是谋逆的重罪,都可保性命无忧。”
容延从怀中掏出让他无比眼熟的那两样东西,席枭看了不由一愣,复轻声笑道:“璋儿对你这个表哥倒是信任,竟将这保命的东西都交于你了。”
“璋儿妹妹这叫先见之明,若非将东西提前交于我保管,恐怕前日吕江去府上抄家之时,这些东西早就被他们毁尸灭迹了。如今肃王一党无异于亡命之徒,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敢使得出来。可谓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那接下来的事情便要有劳容侍郎了,大恩不言谢,席某他日自当来报。”
席枭诚心诚意地道谢,不管容延对妻子抱有何种心思,就凭他费心费力地救她这一点,自己都不应为此对他心生嫌隙。
其实,他从未讨厌过这个男人,容延亦是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家伙。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本事,只会叫人钦佩。
“谈谢尚且为之过早了,此事容某并无十分把握可保将军府全身而退,尽力而为吧。”
容延倒不是谦虑,此事肃王酝酿已久,恐怕没那么好脱身。
“对了,还有一事恐怕席将军不知道吧?我得恭喜你一声,要当父亲了。”
“哐当……”
身侧传来一声巨响,容延偏头一看,不禁菀尔。
素来稳重如山的席枭连人带凳子摔了个七仰八叉,脸上的表情近乎呆滞,好半会才恍过神来,欣喜若狂地咧着个嘴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璋儿……她……她有喜了……几个月了?”
席枭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这两个多月以来身边尽是糟心事,没一件让人如意的,冷不丁这么大一个惊喜砸下来,确实有些高兴懵了。
“两个多月了,母子安康,席将军暂且不必担心。只是咱们要想办法尽快将璋儿从牢里捞出来才行,天牢中阴冷潮湿,病虫邪肆,孕妇不宜久呆。”
“话虽如此,不过此案怕是错综复杂,审理起来没有个把月是难以定案的。若能在两日后的三堂会审上,对几个主审官施以压力,再让老平王出面作主,兴许能给璋儿她们换个干净舒坦的地方。”
以往王公贵族犯案时,交由大理寺审查时都能得到特殊照顾,单独关押在天牢内设的私牢中,那儿床榻被褥一应俱全,环镜也较干爽明净,尚且能住人。
席枭何尝不想直接亮出免死金牌和诏令,早日让家人脱难,可正如容延所说,事情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将军府想要安然脱身并非易事。
至少在朝廷公开初审之时,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待案件审理进展到一定程度时,情非得已的情况下方可使出这招保命之法。
“嗯!这倒不失为一个暂时可行的方法。聂姨父与家父打通了大理寺那边的狱卒,明日我们要去探监,席将军想一起去吗?”
容延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现在他们也不敢贸然救人,万一落入敌人的圈套更是不妙,还是得看看情形再做定夺。
“我自是想去的,就怕暴露了身份。”
席枭想见家人的渴望何止一丁半点,简直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到她们身边。
容延看了看他那身打扮,揶揄道:“席将军如今这副模样,不必担心会被人认出来。明日我再命人给你好好化化容妆,保证连璋儿都认不出。”
“如此便多谢了。”
席枭心内澎湃,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久违的妻子,还有悄然无声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他尚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不免一阵鼻酸。
“下人在书房的内室里已备好了热水,席将军不妨先去洗漱,为免走露风声,今日你便在书房委屈睡一晚吧。”
容延淡淡笑说,拿过案宗继续细细研读,寻找着可突破的疑点。
“何来的委屈,多谢容侍郎才是。待我沐浴之后,一同与你研究此案吧。若是能洞察出肃王下一步的行动,对我们十分有利。”
席枭闻了闻酸臭的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得亏了容延能若无其事地忍了这么久,这个男人还真是定力非凡。
这一晚,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摒弃前嫌,在书房里挑灯夜话直到三更才歇下,总算讨论出了一点营救席府众人的眉目。
翌日一早,席枭便“易容”成容延的贴身侍卫之一,随着他和容准一同前往大理寺天牢。
容延手下能人辈出,那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不过是在他脸上涂涂画画,又贴上了一些假胡子,竟然就将他的面容来个大变样,初照镜子时,席枭险些连自己都认不出。
不过这也让他大为放心,一路上大摇大摆地跟在容延身后,混迹在其他几位侍卫当中,倒当真没惹来怀疑。
塞给了狱头几张银票之后,他们便放行了。因怕有人劫狱,牢头只肯答应放行四人,两父子便各自挑了一位侍卫随行。
容延貌似随意一指跟着进牢的那个侍卫,正是易容过后的席枭,便是连走在身侧的容准也丝毫没有察觉出异常。
越走越深,天牢内特有的那股腐臭、阴暗和冰冷便愈加清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犯人怪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鸡皮疙瘩骤起。
一想到妻儿母亲身陷如此境地,席枭一双拳头几欲捏碎。
他本不欲与人为难,奈何他人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