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牢之后,席枭一路沉默地回到容府。
容延见他心中难受却也不好开解,毕竟两个大男人没事坐着说心里话挺别扭的,只得陪他喝了两杯,以排遣各自心中苦闷。
半夜,席枭悄悄翻进了平王府,去见了老平王共同商议营救家人和太子之策。京城他不宜久留,否则容易暴露行踪,何况他还得去寻太子,将家人托付好之后,他才能够安心离去。
得知席枭无恙归来,纵使身在黑暗冰冷的牢笼里,聂含璋也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这几乎是她两个多月来头一次睡得这么香沉。
所有的担心害怕彷徨无措,在见到席枭的那一刻,也化作了无尽的勇气与坚强。夫妻同心,哪怕前方险阻又有何惧。
次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骠骑将军府涉嫌贩卖私盐一案,在万众瞩目下,于大理寺正式开堂受审。
看热闹的民众将大理寺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多数人打心底是不相信席枭会做这种事情的,可是当席克轩父子上堂作证时,情形对席枭无疑是很不利的。
甭管席家二房是否被驱逐出席氏宗族,不再代表席家人,可这两父子犯下那罪行之时确实还是席家人,对外买卖时打的也是将军府的名头,孰是孰非,这就很难说得清楚。
尽管席老夫人和聂含璋在堂上澄清,与席家二房分家是因为对方想要谋害她与大房子嗣,故而请了族中长辈作主,证实事情属实之后,才将席克轩一脉除名的,并呈上老族长人和众位长老当时联名签属的那份除名文书以正视听。
可席克轩也不是吃素的,贼喊捉贼,愣说是席家大房害怕贩卖私盐一事败露,所以过河拆桥,联合宗族众人故意将他们二房赶出席家,为的就是日后此事闹上公堂之时,好撇清干系。
席克轩父子口口声声言明,贩卖私盐一事乃是席枭授意,他们父子只是被对方利用,帮忙贩卖而已,所得利益皆数进了席枭的荷包,他们甚至从未见过这笔银钱。
席克轩父子呈上的那本作证帐册,与聂含璋呈堂的那本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就是,在每一笔买卖进出下方,不仅有席克轩父子的签字留章,还有席枭的,而聂含璋手里那本真正的帐册却是没有的。
三位主审官找了京城最著名的字画鉴定师看过,对方虽不敢百分百肯定那些字迹和印章就是席枭本人的,但却也说了有九成九相似这般十分不利的言辞。
聂含璋和席老夫人也看过了那本假帐册,上头的签名和席枭本人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要把字迹摆在一块儿,她们也认不出哪个是仿冒的,哪个是真的。
其实仿冒席枭的字迹和刻章,对肃王等人来说并非难事。
席枭在禁卫军当职,隶属高太尉的部下,难免留下书面的文书之类,对方想拿到他的笔迹再让人去临摹简直易如反掌。
刻章更不必说了,随便拿着纸印出去找个能工巧匠依葫芦画瓢地给刻一个,想造多少假便能造多少假。
聂含璋和席老夫人在堂上也拿这个理由去反驳了,几位主审官和旁听的官员听得有理,更不敢断定两本帐册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于是,原本是最有利的帐册证据,因为被认为是均有造假嫌疑而不被采纳了。
聂含璋这才明白,对方的高明之处。
他们制造一本假帐册出来,并不指望着能依靠它给席枭定罪,而是混淆视听,让真正的那本帐册失去公信力而作废。
开堂审了大半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各有理论依据,实在难煞了一众主审官。
这是开堂公审的第一日,第一印象最是重要,若是让主审官和民众都偏信了席克轩父子,那么日后想再挽回局面便更难了。
思及此,聂含璋唯恐对方还有后招,赶紧依照容延所说,在堂上哼哼唧唧地装起肚子疼,“痛”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她有孕在身,众所周知。
普通民众最是心软之人,压根见不得一个弱质女流在堂上受苦,尤其是看到席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着冤枉,聂含璋疼得满地打滚的情景……
所以,当有人提出暂停审理,将聂含璋等人押送回天牢听候在审时,堂下便炸开了锅,纷纷响应此号召。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老平王顺便提出了将聂含璋和席老夫人从天牢换到私牢的要求,容延和容准的人在堂下推波助澜,这事当天便成了。
且不说案件还在审理之中,席枭尚未定罪,单单是高祖仁慈,对妇孺弱小均有网开一面的明文律法,几位主审官也不好推辞老平王的这个要求。
当然他们更惧怕的是,老平王所暗示的那句威胁:
如若有一天席枭活着归来,甭管他依旧是个将军还是戴罪之身,看到你们这些人因为玩忽职守不小心弄死了他的母亲妻儿,依他的性子恐怕会杀了相关人士全家泄恨的……
三位主审官和众位听审官员,无不被老平王这句话吓得胆寒。一想到席枭在战场上的那些传闻,再摸摸还挂在脖子上的脑袋,纷纷点头表示,老平王此举实在英明仁厚。
最后,正如席枭和容延预想的那样,聂含璋和老夫人被单独换到了私牢之中,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跟了过去,府里其他的仆婢照旧关押在大理寺天牢。
如此,一旦肃王那边施压了,主审官们也有说辞应对。
谁都知道这场官司难打,因为涉及了肃王和太子,说白了直接关系到站队问题,处理不好的话,极有可能也是掉脑袋的事儿。
三位主审官中,除了刑部尚书是肃王党,大理寺卿和京兆伊都是中立派。这二人是老油条了,只想着明哲保身两边都不得罪,对这桩案子是能和稀泥就和稀泥,是以对待席府这些“家犯”才会格外温和。
这才是第一天初审,牵扯出来的只是席家而已,参与本案审理的所有主陪官员均不敢想象,若是审到后面牵扯出越来越多的人来,届时该如何收场。
没有哪一个人心里是轻松的。
席枭把家人托付好,处理好贩卖私盐的一些琐事之后,在堂审的第二日便离开了京城,踏上寻找太子之旅。
容延一方也无权频繁探监,只能托人让牢头转告聂含璋“多多保重,一有席枭的消息便会立刻通知她”。
这般隐晦的说法只有聂含璋能够听懂,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丈夫身负皇命,冒死进京见她们一面本是不易,自当去完成他的使命。
因为只有太子回京顺利继位,所有的这一切才能真正结束。
将军府涉嫌贩卖私盐一案开审的第三日,聂含璋在私牢里迎来了两位前来拜访的女客——聂含瑧和谢清芜。
那日容延给聂含瑧传信之后,她便着手安排此事,在肃王的默许下,她们二人自然能顺利出府来到大理寺。
虽然聂含瑧暂时不明为何聂含璋非要让她故意将这则消息散出去让高慕雪得知,却依然照做了。
原本相当私密的会面,在姐妹俩有心的安排之下,变成了高慕雪和肃王皆知的“秘密”。
别说大理寺天牢之中有容府和别府收买的耳目,其中肃王和太尉府的眼线更是密布,当日姐妹俩会面在牢里说的那些“悄悄话”都尽数传到了肃王和高家耳朵里。
聂含璋当日所说的那些话里,只有一句,格外惹人注意。
她“悄悄”告诉聂含瑧,席枭离京之前给她留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说将来若是遇险时,可将此物拿出来用以保命。
只是席枭当时不许她打开查看,所以她并不知道当初对方交给她的那个盒子里到底装着何物,如今身陷险境才突然想起他的交待,便想着去将此物拿出来。
不过她将东西藏到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很隐秘的地方,希望聂含瑧能够想办法带她离开天牢两个时辰,让她取回该物。
这当然只是聂含璋放出的烟幕弹,用以迷惑肃王和高家人的。便是聂含瑧和谢清芜也被她蒙在了鼓里,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肃王和高家人必定会以为她所说之物就是禁卫军令牌,得知此信后必定会千方百计地从她手中“骗”得此物,她正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挑拨肃王与高家的关系。
肃王和高太尉都想将那块禁卫军令牌占为己有,他们也是朝中除了太子和席枭以外,最有资格和名头从先帝手中获得该令牌的两个君臣。
肃王自必说了,拥有了此物便可高枕无忧地登上他的帝位,便是日后上位的名声和手段有些不好听、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当了皇帝,这天下便由他说了算。
高太尉想得到禁卫军令牌,当然是想手握重兵、掌握大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当然也担心肃王登基之后会过河拆桥,所以想拥兵以自保。
而另一方面,肃王也同样担心,若是禁卫军令牌落到了高太尉手中,以后自己会变成一个傀儡皇帝,处处受高家这个外戚的摆布。
所以说,为了一块禁卫军令牌,肃王和高太尉翁婿二人是有可能反目成仇的。
这些秘辛,席枭以前就跟聂含璋提过,在将军府出事之前,她也曾特意写信给容延咨询过此事,了解到内因,她才好“对症下药”。
藏了掖了这么久,现在也是时候把这块香喷喷的“肉骨头”扔出去了,她就等着肃王和高府的人主动来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