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处静谧悠深、古意盎然的庭院中,端坐着两个气质华贵,仪表非凡的俊美男子。
向西而坐的正是京中人称“玉面延郎”的容延,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太尉府的小公爷—高慕恒,代表其父出席。
两人坐在此处品茗听曲、闲聊杂谈已近一个时辰,容延迟迟不入主题,高慕恒耐心渐失,脸上已浮现出焦灼的不愉神色。
容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收起了嘻皮笑脸,在高慕恒发作之前,将其请进了书房,郑重其事地谈论起二人今日相见的正题。
高慕恒将事先在家中与父亲已拟定好的协议文书递交到了容延手中,请他核实当中内容。
文书上的所有条款,都是聂含璋提出的与高家交换禁卫军令牌的条件,言明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并附上高太尉的签字盖章才能作实。
高太尉岂是那种甘愿将把柄交到他人手中的人,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表示诚意,降低对方的警惕性,一旦事成,任何可能作为证据的东西,他们都会善后将其毁尸灭迹。
容延和聂含璋也不傻,今日将高家人请到此处,并非是真的想要与对方交易,说白了,只是调虎离山罢了,外加一条挑拨离间。所谓的和谈文书,也只是为了让事情看上去更真实合理而故意设下的障眼法罢了,有没有它都不重要。
容延装模作样地认真看上几遍,确认无误之后,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极快极轻,快到高慕恒都来不及捕捉这抹深意。
“容侍郎,席少夫人提出的要求,舍妹与家父都已照做了,我们的诚意你们无须再置疑了,为表公平,你们是否也该拿出一些诚意来呢?”
容延无害地笑笑,淡淡说道:“小公爷此言差矣,我等冒着极大的风险,背着肃王与贵府私下交谈,这已是我方最大的诚意。不知小公爷还想要我们如何表示,才算得上是诚意呢?”
高慕恒见容延不仅没将文书收纳囊中,反而不以为然地将它摆放在桌上,心中顿时不爽,有一股被对方轻视的感觉。
“这话应该是我问容侍郎才对,不知这文书上可有什么写得不妥的地方,让你觉得它不值一提,否则何以如何漠视?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太尉府吗?还是觉得我们做不到文书上的那些条款?假如容侍郎当真有和谈的诚意,至少得让我瞧一瞧,东西是否真的在你们手中,倘若你们使诈,我太尉府岂不是当了冤大头?”
面对高慕恒的咄咄逼人,容延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悠然神态,仿佛胸有成竹。
“小公爷切莫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贵府的能力容某自是深信不疑的,可如今我们一旦选择了与贵府合作,那就等同于和肃王为敌,当然要确保无后顾之忧才行。但为表诚意,我还是带来了一样东西,请小公爷过目,看过之后,你便会相信,容某所言非虚了。”
容延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交到了高慕恒手中,对方定睛一看,先是愣怔住了,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但很快就又变了脸,显现出恼怒的神色。
“容侍郎你这是拿本公子当猴耍么?胆敢用一块假令牌蒙骗于我?真是欺人太甚。”
高慕恒怒气冲冲地将东西摔到桌上,对容延怒目而视。
“小公爷,莫急嘛,且听容某解释一二。大家都对那块令牌虎视眈眈,我岂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自然是好生收藏着。此物的确是个仿冒品,可它仿冒的惟妙惟肖,几欲能以假乱真。小公爷试想一下,如若容某手中并无真物,又岂能做到这一点?”
“想必小公爷心知肚明,普天之下见过此物真身的人寥寥无几,懂其奥秘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令尊是其中一位,容某亦有幸窥得了它的真颜,并代席将军暂时保管此物。若非席府如今身陷大难,席少夫人又岂敢违逆先帝的密旨,将此物拿出来与贵府讨价还价。须知,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不仅是骠骑将军府难逃死罪,便是连容家以及贵府也逃脱不了干系。事关身家性命,容某小心谨慎些亦不为过吧?”
容延的说辞理据兼备,让人无可辩驳。高慕恒仔细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在理,纵使心里憋着一口气但也只能苦于没有借口发作而生生忍下。
高慕恒出府前,高太尉曾再三嘱咐过儿子,容延狡诈多计,让他小心防患。为此高太尉不惜泄漏“天机”,将禁卫军令牌画图详解,并告之其中奥妙,谨防儿子上当受骗。
禁卫军令牌表面上看乃纯金打造,实则是由一块上古玉石打造而成,表面再镀上一层赤金而已。
它的构造与图纹暗含了五行八卦的精妙,粗看十分简明,实则内含乾坤,画中有画,字中有字,绝非一般匠人能够仿冒。
此外,险少有人知道,禁卫军营门前矗立着一块石碑,看似普通,其实是一整块上古玉石,打造禁卫军令牌的玉石便是脱胎于此。
高祖当年为确保军权归属皇家,特意召来了举世第一的机关巧匠孔老先生,为令牌与石碑之间设立了一道极为巧妙的机关,只有真正的禁卫军令牌才能插入石碑上的卡槽之处,开启禁卫军营的秘室。
孔老先生完成此事之后便仙逝了,禁卫军令牌与石碑之间的机关秘密也随之埋进了黄土,变成了永久之谜。
是以,真正的禁卫军令牌独一无二,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块能与石碑匹配的,这也注定了它的不可复制,同时也解释了为何高太尉和肃王等人皆对其势在必得的决心。
高太尉是禁卫军统领,对这些秘辛自是了然在胸,因此高慕恒才能一眼看穿假令牌的伪造之处,而容延所说才显得可信。
高慕恒压下心头的郁气,闷声道:“那席少夫人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怎样才肯让你将真正的令牌交于高家?总得有个有确的时限吧,家父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一直等下去。”
“此事的快慢不在于我们,而在于贵府。只要高家能履行这份文书上六成以上的内容,我等自会将令牌双手奉上。首要的便是,力保席府从此次贩卖私盐一案中安然脱身,相信以贵府的能耐,此事不会太难吧?贵府履行承诺越快,自然能越早获得你们想要的东西。”
从一开始容延就掌握着这场谈判的主导权,高慕恒几次想占上风都未能如愿,听到这话便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思忖起如何更有利于己方的局面。
“容侍郎,买卖可不是这样做的。我怎知在满足了你们的条件之后,你们却来个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高家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无论如何,在我们合作期间,你们总得也有所表示吧,否则在下实在难以心安哪。”
“不好意思,小公爷,此事我却是做不了主,帮不了你了。席少夫人明言,禁卫军令牌便是她手中最大的筹码,相信拿其它东西来换,你们太尉府也是看不上的,既如此,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她还说,若是贵府信不过她的为人,这桩买卖就无再继续的必要了,她自会找其他更感兴趣的人去谈。”
高慕恒一口老血堵在胸腔,险些没喷出来,气得他心口疼。
聂含璋这个女人口气还真是大,看来果真是有恃无恐,显然是算计好了他们高家会为了那块令牌有所妥协,这才敢狮子大开口。
而对方态度敢如此强硬,何尝又不是容延在背后出谋划策呢,否则她一个身陷牢狱的妇人之辈,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可能保持那般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心思吗?
“父亲所言非虚,容延当真是块难啃的又硬又臭的骨头啊……”
思及此,高慕恒干干一笑,淡淡讥讽道:“席府有容侍郎如此人才相助,定能安然无恙,心想事成的……”
“小公爷太过夸奖了,容某能力有限,愧不敢当啊。席府嫌涉贩卖私盐一案,就有劳贵府操心了……”
容延拱手作揖,笑得一点也不谦虚,看得高慕恒只能银牙暗咬。
“容侍郎客气了,从今日开始,席家的事便是我高家的事,营救席少夫人等人一事,府上自会尽心尽力,你们等着好消息便是了。只盼他日容侍郎别忘了你我今日之约,须知,我高家可不是吃素的。”
“那是自然,只要贵府做到了承诺之事,我等必不会食言,小公爷尽管放心好了,这点为人处事的道理容某还是懂的。”
容延笑吟吟地接过话头,丝毫未将对方的威胁放在眼里。
进屋谈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让肃王出来亮亮相了,他就不信肃王在外头潜伏了这么久,现在还能忍得住。
“来人,茶已经凉了,再去换一盏上等的好茶来。”
容延冲着门外吩咐了一声,笑道:“小公爷若是没急事,不妨喝过这杯茶再走,这可是举世难得的好茶,错过了怕是你会后悔终生的。”
高慕恒但笑不语,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表明他接受了容延的邀请。
很快,就有人敲门而入,几位衣着飘逸的侍女手端茶具翩然而入。
“拿来的是什么茶?”
容延不动声地问。
“回主子,是今春刚下的六安瓜片,由清平先生亲自炒制的。”
容延的贴身小厮回道。
“好,你们都下去吧。今儿让小公爷尝尝容某的茶艺,献丑了。”
听到小厮所说,容延笑得异常明媚,生生闪瞎了同为男子的高慕恒的眼睛。
千金难买延郎一笑,今儿他总算见识到了何谓京城第一美男的风采。
容延笑得开心却并非是因为喝上好茶,而是知晓聂含璋那边事成了。
这是他事前与心腹定下的暗号,若是那边事成,当他喊上茶时,便上六安瓜片,若是事败,便上雨前龙井。
所以,这壶好茶他是喝得心花怒放。
当然,拿出了看家好茶,自然是要招待贵客用的,想必肃王这位贵客应该很快就会不请自来了。
他只需泡好了茶,等着贵客临门,到时看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