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德殿内,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聂含璋静静地坐在造价不菲的红檀木椅上,面沉似水,实则心如油煎。
坐在她身旁的是婆婆席老夫人,再往下是嫡母吕氏和聂锦、聂恪两兄弟。
同坐一排的还有她的外祖母容老太君,容延已有孕在身的妻子江氏,以及两位舅母和尚未出嫁的两位表妹。
对面坐着的则是母仪天下的徐皇后,陪伴皇后娘娘身侧的除了温惠公主,还有太子妃和不满五岁的小郡主,另有太子的其他几位姬妾。
再往下坐着的一排人,聂含璋此前并不熟悉,他们是皇后娘家徐氏的一干女眷和子孙,起码有二三十人。
肃王几乎是把和太子有关的几位重要朝臣的家属统统抓了个干净,这样的行事堪称卑劣,何以有半点风骨可言,当真是令人不耻。
理当是皇后娘娘应坐的殿中主位上,坐着的却是艳冠六宫的贤妃娘娘,她的两个儿媳妇,聂良娣与林侧妃则端坐在下首伺候着这位并非正室的婆婆。
贤德殿内内外外布满了御林军和弓箭手,此刻这些人就威风凛凛地站在她们身后,只要一有异动,只怕便要人头不保。
总而言之一句话,里头的人想出去恐是难以登天,外头的人想进来亦是不易。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们这是被肃王和贤妃扣下当人质了。
聂含璋轻抚着并不明显的小腹,凝眉轻叹了一声。
这个孩子真是命途多舛,在娘胎里呆了不到三个月就经历了几次生死之劫,倘若这次还能平安度过,她以后一定多吃斋念佛,以化戾气。
抬眼看向主位上容光焕发难掩得色的贤妃,再对比下首临危不乱始终宠辱不惊的皇后,高下立现。
国母的气度当真不是谁都能有的,哪怕浸淫后宫二十年,美艳无双,一直处于人上人之位的贤妃在皇后面前,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徐皇后,聂含璋紊乱的心境奇异般地平和了下来。纵使做不到像对方那般怡然自得,但至少不再惊惶不安了。
其实到了这地步,也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怕也不用,敌人并不会因为你的恐惧而大发慈悲放过你一马。
现在只有两种结果: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一切全凭天意了。
如果真的逃不掉死亡的结局,能和家人们死在一块儿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么一想,聂含璋愈发平和了,脸上渐渐露出放松的神态,眉眼一派淡然。
满殿中最纠结忧心的人不是皇后,也不是贤妃,而是如坐针毡的聂含瑧。
她当然很清楚丈夫把这些女眷孩子“请”到贤德殿中的含意,一来是用做要挟太子和席枭等人的人质;二来,不管逼宫成败与否,这些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若是事成,这些人自然会以逆贼家眷的罪名连同受罚,被斩草除根;若是事败,这些人便会成为贤妃和肃王母子的陪葬,包括她在内也会一起死在贤德殿中。
聂含瑧当然是希望肃王能赢,只要肃王顺利登基,她立马就能晋升一品妃位,何况没了高慕雪,将来她问鼎后位亦有可能。
可坏就坏在,如今娘家聂家,以及与娘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两家实力雄厚的姻亲——席府和容府都被卷进了此次党争之中,他们还都是太子党,若是肃王当了皇帝,这三府恐怕都得沦落到诛灭九族的地步。
就算肃王念在她是姓聂的份上饶过聂家一马,但父亲此后必定不得重用,没有了娘家的庇护,她一个庶出出身的妃子要想在后宫之中站稳脚根谈何容易。
只有尽力保下娘家和席容两府,肃王才会对她有所忌惮,后宫妃嫔们才不敢欺辱于她,否则就算她当上了这个妃子也是寝食难安。
问题是,丈夫肃王一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自己又如何能保得了?可倘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下,自己日后的前程又将陷入一片渺茫,这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聂含瑧一双美目不时地看看贤妃,又看看娘家人,内心在剧烈地争斗着,紧蹙的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聂含璋并不知道庶妹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她的思绪早就飘向了贤德殿外,不知她的仲寅此时正在做什么呢?
被人惦念的席枭此时正带着一小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冲杀进了禁卫军所在营地。守城的那些官兵已被打得溃不成军,四下逃散,老百姓听到外面的动静,全部都龟缩在屋子里不敢外出,偌大的京城空空荡荡的,他们这一路赶来倒是顺畅。
禁卫军守将一见来人是席枭,立马将其迎了进去。他们这几个月一直遭受肃王和高太尉的打压,日子也很是难过。
当中有一批人坚守不住,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兵马已经叛变了,足足有八万余人转投到了肃王麾下,再加上京中其他兵马,如今肃王手握近三十万大军。
席枭手持禁卫军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军营的高台上,剩下的十二万禁卫军都是誓死效忠皇家的,他们只听命于当朝皇帝和禁卫军令牌,是以无论之前肃王等人如何地威逼利诱也无法使其降服。
见令如见帝颜,席枭既手持先帝御赐的禁卫军令牌,且是先帝十分倚仗信任的朝臣,兼之又是禁卫军副统领,这些人莫不以他马首是瞻,一呼百应。
只是十二万禁卫军,再加上徐家和容家以及京中其他太子一系的兵马,蛮打蛮算也才十五六万的兵马,想与肃王的三十万大军分庭抗礼胜算并不高。
对此,席枭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他与太子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并非只是单纯地躲避肃王一党的追杀。
相反,席枭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暗中与驻守边疆的边卫军取得了联系,秘密抽调了五万兵马进京,不日应该就能抵京助太子平乱。
边卫军跟禁卫军不一样,只认人不认牌,虎符在他们眼中犹如废铜烂铁,他们只认席枭这个人。只要席枭一声令下,他们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这也是为什么肃王等人从来不打边卫军主意的缘故,一则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重要的是他们没那个本事从席枭手底下抢人。
当然肃王也早早预料到了席枭和太子若是进京很有可能会调动边卫军前来助阵,是以他暗中早早就与西夷国王谈好了“价码”,只要西夷国王在他登位之前派兵攻打边疆拖住边卫军的后腿,让他们无法脱身,待他登基之后便许给西夷国君三座城池的好处。
西夷的皇帝近几年被席枭打得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最后只能向大周朝俯首称臣,每年还要进贡不菲的金银粮草,心里对席枭是又怕又恨。
难得有机会除去心头大患,又可趁着大周内乱之际坐收渔人之利,他怎么可能会不答应,自然是依足肃王的意思,频频在边疆挑事,却不敢真的发动战火。
先帝早在西夷国内布满了眼线,他仙逝之后,这些人便交到了席枭手中,肃王与西夷国主暗地里的这些鬼祟动作,席枭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他为何只敢调抽五万兵马来京的原因,他是担心西夷会趁太子与肃王争位之时,趁乱攻打边疆,所以留下大部分兵力驻守在此,以防对方的狼子野心。
席枭对肃王不以为惧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手中握有肃王与西夷国主通敌叛国的罪证。
双方往来的书信,本应是阅后即焚的,但西夷国主留了个心眼,特意把那些书信都保留了下来,为的是以后能够凭此要挟肃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信件已经统统落入了席枭手里,并将成为扳倒肃王的有力罪证。
席枭在禁卫军营中排兵布阵之时,外头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肃王已经抽调了十万兵马重兵把守城门,这是为了阻断援兵的来路,也是想将他们困在城中,来个瓮中捉鳖。
席枭却是暗自叫好,他们既已进了京城就没想过要离开,皇宫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所在,只要攻下皇宫,扶持太子上位,其余的就比较好办了。
只是肃王一方尽管分薄了十万兵马坚守城墙,但仍有二十万大军紧护宫门,想必皇宫内外眼下必是危机四伏,又有妻儿家人在他们手中为质,想要一举拿下皇宫,并且安然救出人质,实非易事。
一个时辰过去了,席枭依然在与下属们紧迫地讨论着攻城救人的计策,此时又有消息不断传来,平王爷在逃离城外之际被敌军虏获,现已被押送入宫了。
听罢此信,席枭的眉头皱得更紧,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显灰沉。
太子和容延都去了平王府,现在平王府已被烧为平地,平王爷被抓,那么太子和容延去了哪儿?他们是生是死?
“立马派人散出消息,对外宣称太子与本将军已安全归营,暗中再多派人手出去打探太子殿子的下落,若是遇上了,一定要把人安全护送回营。”
席枭果断吩咐下去,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顿时觉得头疼脑胀。
他已经接连数日没吃好没睡好,风餐露宿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以及疲累用武过度,有些精气不足。他身形一晃,抚额坐在虎皮大椅上喘息凝思。
太子没找到,他就不能带兵贸然闯宫,否则罪同谋逆。只有找到太子,以护送太子为名义,才能名正言顺地带兵进宫,如若遇到对方阻拦,他们也才有正当的理由举兵反抗,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下属们不敢上前打扰席枭的沉思,来福见状,赶忙冲泡了一杯提神参汤给他,大家都静静地立在营中等候命令。
肃王在宫中也收到了席枭已经顺利接管十二万禁卫军的消息,心里既悔又恨。恨自己当初太过妇人之仁,没有把这些不从于他的禁卫军斩尽杀绝,如今却是自食其果。
肃王当初不杀这些禁卫军是怕逼得太紧,会招致反仆,万一交起手来,到时候两败俱伤,反而会被太子从中捡了便宜。
他更不想白白错过这唾手可得的大好军队,须知只要他顺利继位,到时不管有没有禁卫军令牌在手,他们都必须服从效命于新帝,这是禁卫军的天职所在。
肃王正是因为瞻前顾后,鱼与熊掌兼想得到的心态,没有听从高太尉的建议把这些禁卫军解决了,现在看到他们反转枪头对着自己,当然是后悔不迭。
“对方迟迟没有动静,想必是与太子失去了联络。朕听说太子进了平王府之后便再没有出来过,或许他躲在某个密室或暗道中也未尝不可,你们速去平王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太子给我找到……”
狡兔三窟,肃王认为像平王爷那般老谋深算的人,府中必定藏有通往外界的地道之类,否则太子等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只要太子一死,席枭手中就算握有再多兵马又有何惧,他连个起兵的名头都没有,敢乱动,一顶谋逆造反的帽子扣下去就够他死上一百回。
肃王在养心殿里愤怒地摔了几个茶盏,这才施施然回到金銮殿,继续狐假虎威。
两军剑拔弩张地隔空对垒着,与此同时,双方人马亦在争分夺秒地搜寻太子的下落,夺嫡大战一即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