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三月,有点微凉。
秦瑶半躺远洋客轮的甲板上,手捧着一本书打发着闲暇的时光,偶尔目光远眺,扑入眼帘的,满眼的是如蓝水晶般的大海,一望无际。
间或也会拿书盖住脸,微闭着眼,听着螺旋浆翻滚巨浪的声音。
这样慵懒的样子保持了十二天。
她从旧金山港口登上远洋客轮,沿途的海景,美的令人惊叹,每天看海,寂寞得发疯,掰着手指算,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还有二十天就可以到上海了。
她可不愿意呆在舱房内,狭小,闭塞,只要没有大风大浪,她都半躺在甲板上。
她没有想到自己,早被一个人盯上了。
一个白净的,长相很温和的男子早就盯上她了,他或远或近的观察她好几天了。
他注意到,她是一个人!总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她大部分时光躺到半躺椅上,用书盖住脸,或者目眺远方,一动不动。
她有时斜靠在船舷的栏杆,看着夕阳落下,她的侧影犹如剪影一般令人着迷。她有着海水般通透的眼神,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主动与人打招呼,是一个清高而又孤单的女生。
他还注意到,她一个人住的是特等舱,而且还是包间,这样的女子很贪图享受,也是容易得手。
年轻人慢慢走近她,她今天着浅蓝色的对襟衣,黑色的百褶裙,白色的袜子,脚穿一双圆头皮鞋,手腕上戴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手表,齐耳短发,清清纯纯,整齐的额头刘海,是上海最时髦的发型。
年轻人得意吹了一个口哨,可是躺着的秦瑶依然一动不动。
年轻人趁着甲板上没有人时,主动走过去。
“小姐,你好!我也是上海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只是我见到你啊,不仅不泪汪汪,还特别高兴。”年轻人确定她是上海女学生,只有上海女学生才会装扮得如此洋气。
好听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诧异抬起头,仰望了他一眼,着青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三七开,油光可鉴,一脸的白净,温和而又礼貌。
原来,远洋轮缓缓的不着痕迹停在某个港口,下了一批客人,又上来了一批。
“你好!你是上海人?”反正路途寂寞,搭讪就搭讪吧。
“我爸爸就是上海秦氏影业公司的总裁,秦渚文先生,你一定听说过吧!”那个年轻人洋洋自得,白净的手很自然向后顺了头发,遇上这样女生,就得使出父辈们的辉煌。
“那你叫什么名字?”秦瑶不露声色的一惊,看年纪不比自己小,不会是嗲地私生子吧。
“我秦氏影业唯一的继承人,秦启明。”这位青年自报家门,秦氏影业的业绩红遍东南亚,真的是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他这一招就骗骗象她这样单纯的,想结交有名望家族的女学生。
年轻人得意扯着笑意,这个女学生羡慕的神情,甜笑的样子,一看就是容易钓到的大鱼。
秦瑶暗自一笑,他根本不知,他眼前这个有点乖,有点单纯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秦氏影业公司的二小姐,五岁去的美国,与哥哥秦启明一共在美国生活了十五年。哥哥有急事提前三个月回家了,就连哥哥也不会想到,有人冒充他骗骗女学生,竟然骗到他妹妹头上来了。
“那你们可是家大业大,不像我们家可怜巴巴,家父欠银行一屁股债,没有办法供我读书了,所以我只得回上海了。”秦瑶可怜巴巴的说着,就差流下伤心的眼泪。
“噢!”年轻人得意拉长的音调。
他细打量她一下,眼睛纯清,笑容甜美,温润的脸庞,有一双小小的酒窝,引人沉醉而入。她的眼睫弯曲细长,在眼影处投下好看的阴影。
“你很漂亮!”他眼睛色咪咪的盯着秦瑶看。
“漂亮又有什么用,我的父亲欠了银行一屁股债,家里兄妹分了家产都各奔东西,我在美国的学业不得不终止,好在,我临走前,问同学借了一笔钱,才可以购得起船票。”秦瑶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放心吧,我们认识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我可以帮到你!”年轻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令秦瑶一笑。
“你可以叫你总裁的爸爸替我们家还上一千万的贷款吗?你可以叫你总裁的爸爸发发善心,收养我的两个智障的妹妹吗?你可以娶我么?我想做一个有钱,又有名望人家的少奶奶!”秦瑶泪眼汪汪的样子,认真的问这个年轻人,她自己差点忍不住暴笑。
“当然可以,我是秦氏唯一的继承人,这次回上海,就是办手续去,只要你……”
这位自称秦家的大少爷的男子,伸出手指,要去捏住秦瑶的下巴。
秦瑶微昂起头,头一别,别开他轻挑的手指。
“我以为自己家道中落,苦难的人生开始了,没有想到,遇上你,就有幸福的人生了。可是你那么有钱,怎么不住特等舱?”秦瑶故意装着懵懵懂懂的样子问道。
“因为我临时决定要回国的,特等舱已售空,所以只能住三等舱了。”
秦瑶抑不住想笑,她才是富家女,明明特等舱还有空位,他居然还要撕谎。
秦瑶二十天内,与这位男子交谈了二十天,她除了无聊时与他搭讪,他沾不了她丝毫便宜,远看离上海越来越近,他可不想,就这样白白丢掉这个天鹅肉,自己的家底迟早要露馅,不如将她卖给黑道上的人,反正,这个女子是贪财之流。
年轻的男子打着最满意的算盘,到了上海,这个落魄的女子,就是他手中一个棋子,凭他拿捏了。
秦瑶看到他这二十天来,不是偷窃,就是行骗,整天装着富二代,住着三等舱,吃着最差的三餐,一吹起来,就是自已的父亲秦渚文在上海滩是如何的风生水起,如何的名震四方。
兴许自己都给自己感动了,他常常吹得眼睛发亮,眉飞色舞,一副快乐无比的样子。
对付这样的人渣,她自有自己的打算!
“到了上海后,你陪我去一家公司,因为我嗲地唯一一笔存款放在那里,你陪我去拿。”秦瑶一说完,这个年轻人喜得不能自禁,他当然不会让她轻易将那笔存款拿走的,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快靠近上海汇山码头时,秦瑶将自己蒙得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下船后,她要去拿一笔款子,不能露富!
年轻人早已有了暗算,他摸了摸身上的药,必要时,他会用的。
他常常做事,都是奉行一不做二不休。
一下船,年轻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与她去那家公司拿存款。
这是一家外国人的公司,就在码头旁,这个女生英文居然超级好,与洋人说起话比上海话还要流畅。
“你只要替我担保签个字就可以了,我就可以拿到一笔存款的,而且我会支付你百分之二十的佣金的。”
年轻人英文很差,装着很懂的样子,快速签了字,按下手印。
一个高大黑不溜湫的老外,拿着一笔钱递给秦瑶。秦瑶一张张数的时候,年轻人整个头脑血脉贲涨,他暗忖着,要到这笔钱后,让她知道什么叫羊入虎口,玩腻了,再卖掉也不迟,凭着她这样姿色,大概能多卖几个钱。
正得意时,两个黑人向他走来,对他叽咕几句,他完全听不懂,但是得装懂,他不停地点着头。一会儿功夫,一辆车上来,几个看起来就是做苦工的人上了车。
“你也上车吧,你同他们一道走吧!”秦瑶微笑说道。
“我去哪里?你去吗?”年轻人还不明就里。
“刚刚英语,你也听懂了,你也签字画押了,你将被送到一座北美洲的一个小岛上做苦力,将永远不会回到上海,因为你的工作时间定了四十年,这样你就没有机会谋财害命了。”
“当心,我要你的命,我的嗲地可是上海滩的大享!”年轻人一听焦急起来,大声吼叫着。
“我是秦氏影业公司总裁的二小姐,我的哥哥秦启明提前三个月回到了上海,你不相信,送你这张报纸,上海各大报纸都刊登我们兄妹回国的喜讯,不信,你把报上照片瞧个仔细。”
年轻人吓得面色苍白,想解释什么,秦瑶已坐上一辆车,对他挥了挥手。
秦瑶自己都没有料到,在泛味的行程中,居然遇到外表斯文,内心满是谋财害命的渣滓。
车子驶向记忆中那条熟悉的树林,路两旁开满了白的黄的红的梅花,桃花。车驰在花团簇拥的路上,浓淡相宜的花香味扑鼻而来。
车子驰进秦氏公馆。
秦瑶在客堂上,跪拜见过自己嗲地和妈咪后。被七大姑八大姨问个没休,他们对遥不可及的美利坚充满着极度的好奇心。
秦瑶一一作答。
“你回国了,一定要好好休息,我带你吃遍上海滩!”着绵缎旗袍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旗袍将她的身段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艳红的嘴唇,细长的眉笔,白嫩的皮肤,一双会笑的眼睛,是三姨太的宁怡笑语吟吟了抱了抱秦瑶。
“三妈,我三天后就上班去!”秦瑶轻轻的回着话,“来日方长,我们有机会海吃的。”
“上什么班?”众人皆惊,以为富家女出国,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还真的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啊。
“我学的国际政治关系学和哲学,我收到国内几家名校的聘请书,接到过政界要人的推荐,可以去驻外使馆任外交官,也可以在路透社从事记者工作,可是我偏偏喜欢轻松的工作,不劳心不劳神的,工作时喝咖啡,动动嘴就行了。”秦瑶笑着说。
“那是什么职业!”众位亲戚皆惊。
“翻译官!”秦瑶甜甜的一笑,她喜欢简单的工作,她认为这是一份根本不劳心劳神的清闲工作。
“我会中英法德四国语言,所以被美国旗平洋行高薪聘请了。”
“会四国语言的翻译官,我的天哪,你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三姨太满眼惊诧,众位太太小姐也是掩不住的敬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