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厂长收起他诧异的表情，他媚态的一笑，昂起自豪的脸，有声有色地说，“我在上海也算得上棉纱大享了。三个儿子送到美国读书，二个儿子在上海也是事业有成，三个女儿嫁入上海豪门，他娶了三个太太，人生足也。他要到美国儿子那里生活，所以才卖掉产业。”

这也是陈厂长卖掉棉纱厂的最好解释。

秦瑶将这句话快速翻译给斯蒂芬听，她以为斯蒂芬会开心的一笑，谁知斯蒂芬依然是那千年不变的冷酷的脸，让你根本没法猜透，他在想什么。

斯蒂芬派汤克鲁，汤姆李及随从去仓库清点货物，自己则冷静的坐着，不多一句话。

“那不行，前期过度事宜你必须坚持六个月，待工厂运作完全稳定下来，方可离开。”斯蒂芬的话冷漠而又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是我去美国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我也可以推荐我们的副厂长继续担任。”陈厂长拒绝着。

斯蒂芬没有回应，只是冷冷眼光望了一下陈厂长。

对于斯蒂芬化高价收购这个棉纱厂还是有点疑惑，因为仅仅做生意的话，这不是最好的生意，牵涉到大量人员的解雇。不过，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名员工，只是做好翻译工作，洋行事务的决定权在斯蒂芬，秦瑶并没有多想些什么。

“陈厂长，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做现成的老板？”秦瑶轻声问道。

“儿子那边一催再催，再说美国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总得想去看看。”陈厂长微笑着解释着。

秦瑶直觉得那微笑的时，显得很虚假。任直觉没有这样简单。

斯蒂芬起身走到会议室门外。

“要不要参观一下工厂的厂房呢？”秦瑶问道。

“不用了，我对工厂的厂房早已熟记了。”

斯蒂芬的回答令秦瑶暗地一惊。

陈厂长趁机指着远处的山尽情陈述时，斯蒂芬对秦瑶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翻译了。

“这里很偏僻啊！”秦瑶用中英文感叹道。

斯蒂芬没有吱声，只是静静望着远处的山和面前的那条静静流淌的河，若有所思。

“这里很偏僻，却是进入浙皖的重要通道，我这个棉纱厂是最好的地理位置，一面临观头山，一面临淞沪河，在明清时，这里就发生过几次战役，谁占领这块高地，在战争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后援军和设备都可以通过这条河和翻越这座山，到达邻近几个城市。偏僻是僻，可是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重要的通商驿站。不过目前局势紧张，我真的怕我的厂子一夜成炮灰。”陈厂长说着说着，眼眸全是焦急与深思。

秦瑶也算是明白了，期蒂芬买的最根本不是一个厂，而是一个制胜高地，谁占领这块地，谁获胜的可能就大些，斯蒂芬购下，就能先抢占了地理，国内战争一爆发，这条通商之路就会显得非常重要，秦瑶断定曾有秘密小姐来这里观察与研究过。

原来，洋行早已窥视这个厂子了，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如果是国内两派发生内战，斯蒂芬坐享其成，他想帮谁就帮谁？国内的军阀再历害，遇见美国人都会避让三分的，如果发生国际战争，斯蒂芬幕后一定不会坐井观天，一定会有所行动。

在自己的国家，任由他国人自由奔驰。

秦瑶长叹一声，这个厂卖掉也就罢了，还要那么多人失业，新的棉纱厂也只是象征性的开着业，所有的矛盾都将由陈厂长自行承担下来，秦瑶判定，陈厂长迟早会被人报复的。

斯蒂芬一直在厂子四周冷冷静静的看着，似乎有所思。

“这里收购了多少棉花？”秦瑶趁着双方在核对原料，设备，成品等，私底下问一名分管原料供应的副厂长。

“这里有全国最大的棉花储备。”

果然，斯蒂芬收购一个企业时，会多方考量的。

秦瑶只觉得心情复杂，却又无能为力，象这样的买与卖，每天都会发生的。很多人熟视无睹，就是因为中国有太多的被外国瓜分，有种以已之力讨他国欢心，寻一方太平之感。

“陈厂长，你一年盈利这么大为什么要收手？”秦瑶转过身，突然看到刚刚意气奋发，心情绝好的陈厂长，却是一脸的愁容。

陈厂长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做生意就要讲究赢利，可是往往连老本都回收不了，一些军阀急需几万床军用被子，会有军车来运货，可是除了收到第一笔定金后，其它的钱款就石沉大海了，派人催款子，不给钱也就罢了，还动不动拿枪威胁。可是这厂长卖给美国人就不一样了，这是我不会继续经营这厂的根本原因。”陈厂长说时长叹一声，从前定有很多的事，令他心神憔悴。

秦瑶也长叹了一声，很多事情，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比如此件事情。

“秦翻译官，你能不能额外帮个忙？”

“什么事？”秦瑶一个惊觉。

“不管谁接手这个厂，三千员工作要解雇二千名，二千名一旦要抗议，必定会遭到美国人武器的镇压，我想，你能不能帮我想一些办法，说服你们总裁，将二千员工换到其它岗位上去，我相信你们洋行还收购了其它企业的。”

秦瑶想起运输码头等她熟知的厂需要工人，可是不会用到二千人的。

秦瑶也皱了皱眉头，她肯定地说，“我会想办法替你安置一些工人的。”

“哪些棉花原料，你就不能预备一些吗？毕竟冬季来临时，需要的人太多，到了洋行手里，国人需要，却不一定能买得到的。”秦瑶询问道。

“国家乱，国人受难，这是你我看着心痛，却无能为力的事。”陈厂长的眼眶带有泪花，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一瞬间，秦瑶心头一暖，这个忙，她怎么也得帮忙。

“好吧，我想想办法！”秦瑶随口一应，后来发生的事，却受到陈厂长的怨恨，一度买凶要杀掉她。

这时，汤克鲁拿着一叠交接单走了过来，斯蒂芬接过副总裁递给来的各种交接报表，冷冷地说了一下，“与上次递来的数据有点误差，我要进行核对。”

其实不过细微的数据动了一下，斯蒂芬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陈厂长不自然的一笑。

“你们可以玩花招，中国一向如此！可是别在我们美国人面前玩花招。”斯蒂芬看着陈厂长，深陷的眼窝泛着冷酷的神色，斯蒂芬随手将那叠报表扔到陈厂长的面上，一时，地上纸张满天的乱飞，几个员工伸出双手，东跑西跑地去接那些交接单，却不也怒一言。

告别棉纱厂后，一行人到虹桥高尔夫总会娱乐，陈厂长跟在后面，屁颠颠的买单。

第二天，与电报公司的谈买断，被德国人拿下。

第三天的拿下浙皖铁路的修建商谈只进行了第一轮的会谈。

秦瑶每一天上午都为双方进行严谨而又认真的翻译工作，下午都随总裁去上海各种娱乐休闲场所。每一天她都装扮得特别精致与优雅，只是心却如走在刀刃上似的，恐慌，镇静时时交织。每天人的精神被崩得紧紧的，不能松懈。

至始至终，斯蒂芬总是少言寡语，他一眼深蓝色的眼睛，如同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般，令人感到深不可测。

第四天，秦瑶对着满柜的衣服，发着呆，在这次活动中，不能穿得太艳丽，容易引人注目，又不能穿得太暗沉，也容易引人注意。

左挑右选还是挑选了一件淡白的旗袍，滚着黑色的襟边，落落大方。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一定要镇静，不要有任何的惊慌失措的表情，千万千万不要拍照。

她一早来到办公室，推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门一推开，就看见斯蒂芬冷漠异常的脸。

四目相对，斯蒂芬笑了起来，“我们已经以四百万拿下了棉纱厂！”

啊！一千万，何以降到四百万？

看到秦瑶的满脸诧异，他说，“原材料被工人烧得一空，机器被毁，哪些中国人傻得要命，以为要卖给我们，毁掉一切就卖不掉了，谁知，我们以更低的价格购得，哪里将会作为作战部队物资储备基地。那里会戒严森备，闲人莫入的地方。”

“那陈厂长呢？”一想到那自信满满的陈厂长，秦瑶觉得他可能因此而崩溃掉。

“他辞走的五百名工人，因为他介绍到火柴厂工作，不想前天晚上一场大火，大部分工人不是被烧伤就是被烧死，他们的家属都在找陈厂长闹事。”

什么？秦瑶目瞪口呆，全身微抖。

哪些工人都由她找到上海工人联介会，帮忙的，没有想到，刚刚上班就遇到灾祸。

如果她不多此一举，也许哪些工人还是安然无恙，如果她不向工人透露，要他们保护好原料，他们也不会烧上一把火。

都怪自己！秦瑶的内心如刀一般地被割得痛疼，她脸上突然蒙上一层死灰色，眼神露出绝望而又无奈之色。

这次商战中，中国人输得很惨，败的原因首先是自己人先败阵下来，自然是被打得一败涂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