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忘却玉环之事的宋伍儿,见她主动提出此事,心内着实欢喜,忙敛了神色专注得冲她望去,支起耳朵静静听其诉说。
曲城山深思片刻,终于寻到起始之处,略有些不好意思得朝她说道:
“五年前,我曾陪同父亲去城外四十里的普陵县破获一起盗窃童子童女的案件,恰巧在那里遇见个比我年长数岁的男孩,这双狼玉环便是他在当日送给我的。”
身为大理寺卿之女的曲城山,因性情使然,自免不了与父亲游走各地侦破案子,其间亦时有危险,但大多时候都是些小麻烦,不足为患。
堪称最凶险的一回,即是她于八岁时在普陵县遭遇的一切。
由于这桩恶劣案子与小孩子有关,曲梁为方便行事,就将自家女儿当作诱饵于夜间孤身来往。
即便曲城山活动范围有无数官兵捕快紧紧盯着,可曲梁仍是小瞧了那凶徒的手段,一阵迷香散去,整条街道唯剩呼啸风声与散落的枯叶。
被打昏掳走的曲城山是在一个黑黝空洞的破庙内醒来,四处拐走小孩子的凶徒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苍老女人,只因自家三个孩子逐一夭亡而产生怨气,再看不得儿孙满堂的合家团圆,便发疯般掳来小孩子生生将他们折磨至死,尸骨只扔到城外不远处的乱葬岗,以喂野狗。
丧心病狂的女人早抱了必死之心,岂会害怕来自曲城山父亲的威胁,全然不顾曲城山的威胁恐吓,抄起把柴刀直朝她的臂弯砍去。
那时,曲城山自诩性命要被留在这四面通风的寺庙了,绝望得紧闭双眼等待剧痛来临,可令她万没料到的是,刀锋未落身上,反倒是凶恶的女人发出一声惨叫,扑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哀声喊着。
一个满身褴褛,补丁糊了几层的瘦小男孩不知从何处冒出,手中紧紧握住一根棍子,神情冷漠得注视着那女人,直到曲城山发出轻声呜咽,才慌乱得跑去为她解开束缚。
男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乞丐,并无名姓,据普陵县的年长乡绅所述,其亲生父母早在他刚出生时便被一群流寇乱刀砍死,而尚在襁褓中的他,是被一好心的老乞丐在血海中捡回,自那以后就在这小县城里乞讨度日,城中半数以上的县民都认得他,平日里只称他小乞丐,偶尔主动送他几个饼子。
后来,相依为命的老乞丐死后,年纪渐长的小乞丐虽时常因营养不良而十分瘦削,但力气竟出奇得大,甚至可一手拎起个数十斤的麻袋,是以不少种田为生的农户总会雇佣他帮忙耕地,日子过得倒还不算太差。
小乞丐将受惊不小的曲城山背回当地县衙,曲梁老泪纵横得予了他百两银钱作为酬谢,却遭拒绝,只吃了顿便饭便悄然离去,执意不肯逗留。
不过,在案子收尾期间,曲城山时常会在城中遇见他,一二来去得两人便熟识起来。
“后来,我回了京城数年曾在街上碰见他,当时他已有十二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执意要从军,我与他闲谈少许,就瞒着父亲送了骏马铠甲,作为回谢,他便将那玉环送给了我,虽然不知那东西究竟为何物,我还是将它小心擦拭,只当个念想罢了!”
提及男子自那日起再无音讯,曲城山面色带有哀愁,宋伍儿将一切尽收眼底,对她的心思大致猜得一二,未作调笑,只轻声劝慰几句。
“既然如此,我们姐妹二人倒称得上同病相怜,不如你我就在复选中故意弄些小失误,让淑妃娘娘将我们剔除,免得今后麻烦。”
曲城山凑到宋伍儿身旁,小声提道。虽然眼下可确认有淑妃娘娘在旁协助,但她这番话亦牵动起宋伍儿心弦。
为保险起见,她何不如曲城山所言,在复选中做些手脚,即便淑妃娘娘那边出了意外,凭借她胡乱勾画随意跳动的“天赋”,将考官弄到忍无可忍亦是再简单不过。
两人趁着回宫之机,暗自达成共识,互相约定着来日共同出宫去探望徐闻萧,早先在晚宴上所受阴霾一扫而空。
临近复选唯剩两日,时辰过得异常迅速,宋伍儿满怀兴奋之情随一众黑压压的人群赶至储秀宫主院,身体板正着向淑妃娘娘行礼。
只要再稍忍耐片刻,就能离开这憋屈又无趣的深宫了!宋伍儿难掩面上欣喜,强做镇定得听负责选秀事宜的淑妃讲解考核流程。
复试内容统共四项:吟诗、画工、刺绣、舞艺,因时间略紧,每位秀女虽务必逐个进行测试,经由诸位嬷嬷评点。但只要有一项可做得完美,便能直接入选,不需再针对其余三项评分。
百十位秀女中最有资格率先通过复选的刘昕儿,由于在殿前得罪倾心于她的兵部尚书,被皇帝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出宫,今生不得再踏入宫中半步。
一干秀女见走了最具威胁的刘昕儿,皆长舒口气,不时表达下对她的惋惜之情。而宋伍儿心知,皇帝此番做法不过是为了保住刘昕儿一命,以免被贺大人暗中施计害死宫中。
无论如何,能安然出宫总归万幸,想必翰林院刘大学士应也不会迁怒于自己女儿。
随着淑妃娘娘简单朝秀女们讲述几句话后,复选开始。
首先要考的是诗作水平,本次选秀以“冬景花语”为题,分写五言七绝各两首。宋伍儿在入宫前承蒙赵氏挂念,逼迫着她背了不少有关冬季竹梅的诗句,皆由宋元娘特意为其所备,虽称不上绝艳,却别有一番韵味在中。
只可惜宋伍儿此回是抱着落选希冀,哪肯老实得照着原作往纸上勾画,她叼着墨笔思索良久,终是写下了如同“树梢有枝条、寒梅一点藏”这类狗屁不通的诗句。至于在画淑妃娘娘监宫图时,更是肆意得在宣纸上泼了几层墨水,染了满手脏污。
不出所料的是,待淑妃娘娘逐一看了秀女们递上来的成品,立时将曲城山率先剔除名额,又念了超出大半数的秀女名字,命她们在旁等候,不时便由太监们敬送出宫。
宋伍儿见曲城山已被除名,心内底气又升了几分,甚至已开始在脑海中思考如何躲过徐侍郎的询问。
“宋伍儿,入选!”
淑妃娘娘挥手示意嬷嬷将下一幅作品拿来,淡淡得念出宋伍儿的名字,入选两字如寒冰化水直浇得宋伍儿魂飞魄散。
什么?她没听错吧,淑妃娘娘口中所言应是落选啊,怎么莫名其妙得便通过了考核?难不成淑妃娘娘的脑子不大清醒,误把他人名姓念成了自己的名字。
“娘娘,您怕是口误了吧,伍儿自知学艺不精,诗画功夫样样不通,怎会通过复试,还望淑妃娘娘仔细斟酌。”
宋伍儿见淑妃娘娘全然不理会自己的手臂挥舞,一时焦急不堪,慌忙走出队伍朝淑妃询问。
几十个正偷抹着眼泪,暗自神伤的落选秀女闻言,纷纷向她投去不满眼神,不停抱怨起来。
淑妃娘娘半垂眼帘,轻描淡写得看了她一眼,幽幽回道:
“本宫定下的结果绝无不妥之处,宋伍儿,你既入选便是上苍庇佑,该与皇室有缘,莫要再搅闹不休了!”
言罢,淑妃别过头不再看她,只顾宣判其余秀女的去处,宋伍儿愣愣得待在一旁,彻底傻了眼。
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何事,为何淑妃娘娘会突然反悔,不顾两家交情执意叫她留在宫中,这完全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
经严格筛选后,一百三十位秀女最终得入终选的只三四十位,方汐汐几人全部入选,而宋伍儿在送别曲城山后,一直抱着双膝蹲在墙角默默戳起砖块,极为郁闷。
淑妃娘娘在选秀结束后,瞬间消失无踪,宋伍儿曾尝试着去芳芷宫堵人,而负责守门的宫女除了“娘娘不在,稍后再来”这句话,别无他言。
“进入终选的秀女们速来淳秀宫前集合,主管嬷嬷要为你们重新分配住所,若来得晚了,只能分你个位处偏僻幽暗角落的屋子了!”
老大不小的太监,蛮有精力得在整个储秀宫四处奔走,扯着嗓子大声呼唤着秀女。宋伍儿无奈得长叹一声,拖着疲惫身体无精打采得慢慢朝宫外走去,恨不得背上生出双翼,直飞出宫去。
“伍儿姐姐,没想到你也在这啊,早知如此我就去寻你了,你不知道妹妹在宫内有多挂念着你呢!”
一声娇呼自前方传来,似在叫着宋伍儿的名字,声音极为轻柔飘忽,仿佛夏蝉鸣叫便可将它冲散。
这倒是奇怪了,徐闻萧与曲城山已逐渐出了宫,她在宫内如今可是孤家寡人一个,再无熟识的人,不知是谁居然会主动招呼起她来,难不成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有个姐妹也参加了选秀。
百思不得其解的宋伍儿疑惑得抬眼去瞧,只见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远远朝她挥着手,脸上俱是掩不住的高兴,咧着嘴朝她笑着。